“大哥,那些房子都没人住了?”沈睿开口问男人。
“嗯,空了很多年了,人没了,房子当然没人住。”刘进民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地方他常年走动早就熟得闭眼都能走回家,绕了一个弯,终于在拐角处的一条路看到前方有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了。
在他们近前后,屋子里的狗便开始嚎叫。
推开了一道老式木门,门轴因为年老失修,发出“吱呀吱呀”让人酸掉牙的声音。刘进民朝院子里的狗沉声骂了句,就领着三人进屋了。
“警官,这大晚上你们过来,就只是为了做人口调查?”
刘进民给他们都倒了杯水,说:“喝水吧。警官,这村子目前就剩下八个人口,一共五户人,我家就我和我狗一起住着。”
房子很破烂,是上了年岁的瓦砖房。
昏黄的灯光照出了屋内的萧条和破旧,家具只有日常吃饭用的小桌子,和目前他们几人坐着的手工小板凳,以及搁在屋最深处的那张铁架床。
周元问:“大哥,你在这村子住了多少年了?当了多少年村长?”
“我从小就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我现在六十八岁,住了有六十八年了吧。”刘进民告诉周元他们,“当村长有三十个年头了。”
“那你知道尹方德这人吗?”周元轻轻地开口,“他曾经是澳头村和邻边几个小村政府的书记。”
沈睿和李兵兵并没听过尹方德这名字,听到周元问出来,两人都有些诧异,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都看着他,等他给自己答案。
刘进民听到尹方德这名字,原本还算和善的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眼神露着怒意,抬眸瞪着周元,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一度:“你们是那家伙派来的?”
那家伙?
很明显,认识这人。
但也很明显,对此人抱着浓厚的敌意和愤怒。
“大哥,你不用对我们如此警惕,我们这次前来是来调查当年澳头村的工人补贴和电暖下发事件,希望你能帮我们解答这些问题。”
与刘进民相对而坐,周元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我们知道,当年国家拨发给你们的电暖资金被吞走了,这次过来,我们就想要调查细节。”
“都过去了十七年多了,真的还会有人调查这事?”刘进民自嘲的笑了笑,并不相信周元他们的话。可也不妨碍他对这事的消极和怒意,“当年这事都没人敢查,现在村里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说要查这事,我怎么觉得是笑话?”
村子原本有一千多户的人口,在当年算是一个热闹的村子。
这村子大部分人都是国有单位里的钢铁厂和矿厂里的工人。但当年因为国有单位改革,很大一部分工人被迫下岗。
国有单位的员工,尤其是钢铁厂的员工,本身就因为工种的原因,容易患上职业病。国家都会在员工下岗后,给予一笔下岗生活费作为过渡期。
但当年这笔下岗费用迟迟没得下发下来。
又因为到了冬天了,很多村民没钱治病,蜗在家里挨冻受饿。
那个冬天,很多村民因为受冻而引起自身基础病症,死了。
刘进民说:“当年我们闹得挺大的,都有记者来给我们出头报道了。可还不是不了了之,这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看新闻,尹方德都成了市长了,还有人敢调查他?警官,你确定你不是来开玩笑?”
沈睿和李兵兵默默地掏出手机,搜索尹方德的信息。
“尹方德当年作为镇政府的书记,他知道国家下拨了电暖扶贫金吗?”
刘进民嗤笑一声:“我们村的国家扶贫政策是他和我一起进行弄的资料和申报。期间我们一起对每户人家进行人员家庭情况的记录和这村子的工作和农作物情况,做好材料,由尹方德上发上去,才有资格评审够不够的上扶贫的资格。”
当年因工人大幅下岗潮,整个村子都变得不好过,常常食不果腹,于是就拉起了横幅去政府,要让他们下发工人补贴金。
“我们在抗议举报,有记者过来帮我们忙。期间有一件事是我们没预料到的,记者帮我们调查的时候,发现国家有给我们下拨扶贫资金。”
说起当年的事,刘进民依旧那么愤愤不平,似乎人与人之间,有着难以拨开的隔阂……
“本来应该是雪中送炭的一笔钱,让我们在大冬天悬起来的心,能够放下的。可上面不仅没有下发,还说已经下发了。”刘进民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时我去找尹方德,尹方德说让我们先把要工人补贴的事停下来别再闹,上面的单位才会给我们下发扶贫金……”
听到这里,沈睿他们也听出来问题了。
他皱眉问道:“工人补贴没拿到,扶贫的资金也没下发?”
刘进民看着他,点头,眸里都是恨意。
“当时我们闹得火热,再坚持一下,我相信总会有人来管。可尹方德让我们消停才会给我们发补贴……是我没考虑好,被人骗了。”
当时他们要工人补贴的事没乘胜追击搞好,停着等国家帮扶资金下发。可时间拖了一下,不但没有下发,他们之前的反抗和举报,也成了无用功了。
当时的报纸写着政府已经安置好下岗工人,给他们颁发了该有的补贴。
“就那一点钱,够用吗?打发乞丐吗?”说到这一生最让自己难受和挫败的事,刘进民胸口不住起伏,因怒火气息都在发喘:“后面我们知道被晃了,又再次维权,但后面再做狗尾巴续貂的事,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反而是再次反抗和举报就成了不好的事,当时有舆论报道,说我们贪得无厌,还想继续拿。”
“可我们拿了吗?”
“拿够了吗?”
“那本就应该是我们辛苦劳动的血汗钱啊!”
“我们不求扶贫资金下发,只求他们能当个人,给我们发下岗补贴啊,就只是拿回我们本应该的东西,为什么都那么难?”
“就像是我们做了天大的坏事,在攻击我们呢?”
“那些钱可是我们能不能撑过冬天,能不能治病,能不能让家人不挨饿的血汗钱啊……他们知道什么啊?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骂我们!”
“我们,错了吗?”
刘进民红着眼,满腔的怨世不公,一声声敲击着在场的人的心。
周元坚定地看着他,说:“你们没错。”
人,是血汗之躯,脆弱不堪。
谣言是铁甲战车,常常战无不胜。
而他,是愚蠢的领头人,把人给领到了崖边,却无计可施……
愤怒和悔恨交集纵横了刘进民的后半生,痛且无能。
听着这些事,沈睿他们都一脸严肃。心里暗骂那尹方德当真是玩心计的一把好手,把澳头村的人给耍得团团转。
最后他自己高升,只留下这村里的满目疮痍和人去楼空的萧条。
在村子里待了没多久,该了解的事情也已经了解了,三人准备离开。
但刘进民拦住了周元,说道:“你的样子很像一个故人……”
“你有亲人叫做周禹吗?”刘进民问道。
周元愣了下,点点头:“他是我爸。”
这回轮到刘进民笑了,虽然聊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放下来的戒备心,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卸下来了。他拍拍周元的肩膀,说:“当年我们能要得到那一点补贴,全靠周先生他。”
“什么意思?”周元发现自己对于周禹的事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刘进民说:“当年记者将你父亲带来了村里。他手里似乎掌握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成为了谈话的筹码,让那边的势力,给我们下发了一部分的补贴。”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周元询问。
刘进民摇头,但他表示:“那记者应该知道,如果你们能找到那记者,可能会获得更多的信息。”
“那名记者叫做容百吗?”
刘进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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