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92)

　　“宋玉发烧了。我在这里提醒大家一下啊，最近天气转凉，大家注意保暖，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能不开窗子就不要开窗子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首先要有一副好身体 ……”

　　后面半段，贺璟完全没听进去，眉头紧锁，垂头在微信上和宋玉说话：

　　——现在好点了吗？

　　——吃过药了吗？

　　——在医院还是在家？

　　——多少度？

　　——睡觉了吗？

　　一堆消息石沉大海。

　　想到宋玉苍白脆弱地躺在哪里……贺璟扶额停顿了片刻，打出了一行字：睡醒了告诉我一声，看了看，逐一删除，重新发了三个字：好好睡。

　　心神不宁地熬过第一节 课，下课之后贺璟到走廊上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他拿着手机靠在墙边，又拨了一个过去，就在他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传来了一道女声：“喂？是宋玉的同学吗？”

　　贺璟身上一紧，站直了身体，回答道：“是，阿姨，我是他的同学，我听说他今天发烧了，想问一问他的情况。”

　　刘艳芸又把手机拿远了，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确实没有备注只有一串以“1”开头的数字，但她隐隐觉得，电话另一面，是一个叫“贺璟”的。

　　真是奇妙，她连赵宇的名字都不记得，反而记得贺璟。

　　“没事儿了，吃了药烧退了，睡觉呢。”刘艳芸道：“你是他哪个同学啊，等他醒了我让他回个电话。”

　　贺璟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绝：“不用不用，知道他没事就好了。谢谢阿姨。”预备铃适时响起，他以上课为借口快速挂断了电话。

　　刘艳芸站在客厅，注视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坐下来按下home键，有密码，她先试了宋玉的生日，然后是自己的生日、宋远志的生日、家里的电话号码前六位、宋玉的手机号码前六位……直到屏幕上显示“错误次数太多，请一小时后输入”。

　　她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屏幕再次黑下去时，起身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拉出宋玉的手，按在指纹锁上，仍是显示“错误次数太多，请一小时后输入”。

　　宋玉感觉到手指被拽动，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刘艳芸拿着他的手机，悚然一惊：“妈……你在干什么？”

　　刘艳芸没想到宋玉睡得这么浅，吓了一跳，面不改色地说：“刚才你同学给你打了电话，我帮你接的，想让他放学时候告诉一下你老师留了啥作业，你这手机就锁上了，设啥密码啊。”

　　吃过药后又捂着被子睡了一觉，宋玉觉得头上轻松很多，现下被刘艳芸吓得一片清明，手不自觉地在被子里捏紧了床单，问：“哪个同学？”

　　“不知道，他也没说，我这不想帮你问呢吗。”

　　宋玉默然松了口气，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刘艳芸没办法，只能把手机递到他手上。宋玉把手缩进被子，说：“妈，我还有点儿晕，再睡一会儿。”

　　“……行，你睡吧。”刘艳芸站起来，走出宋玉的卧室把门带上，她没有立刻没有走开，而是静静地站在门边，半晌，门里没有传来说话声，才走进了厨房。

　　宋玉躺了十多分钟，才把手机拿出来，想要解锁时发现屏幕上提示五十分钟后再试，沉在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咚地巨跳起来，还好……还好他早早改掉了密码，删除了通讯录里贺璟号码的备注。

　　五十分钟，宋玉把手机放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刘艳芸给他塞了一个体温计，睡了一上午后，体温从三十八度九降到了三十八度，仍有些烧，起来喝了点粥，等到刘艳芸出去，拿出手机解锁，先看了一眼通话记录，果然是贺璟，随后点开微信，丁佳宁和刘雯雯都发来了消息问候，他回过一句之后，才最后点开了贺璟的消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一句对一个问题回复。

　　发出第一条消息，对话框顶瞬间变成了“正在输入”，马上一条消息发过来：你在家？

　　宋玉：嗯。

　　贺璟：好。

　　再之后，宋玉一连发过去几条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这时刘艳芸推门进来，他不动声色地退出微信，把手机放下，接过药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可能是上午睡得太多，宋玉躺了一个多小时没能睡着，大约一点半，被子里忽然传来闷闷的铃声，他从被子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赶忙接通——

　　“贺璟？”

　　“是我，你家住在第几户？”听起来贺璟的周围很安静，不像是在教室或者走廊。

　　“什么？”

　　“我在你家胡同口，你家住第几户？”

　　“左边第五家……”宋玉迷迷糊糊。

　　“好，等着。”说完，贺璟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宋玉躺在床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学校里马上上课，贺璟怎么会在他家胡同口？

　　窗外传来敲门声，球球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在门口上蹿下跳地叫，刘艳芸喊着：“来啦来啦。”出屋下阳台，拉开门闩，打开门，看到贺璟的一瞬间，僵住了。

　　贺璟背着书包，提着果篮，露出礼貌的微笑，躬了躬身：“阿姨，我是之前打电话过来的宋玉的同学，代表班上的同学来看看他。”

　　刘艳芸的两手还搭在大门上，目光在贺璟身上上下扫动，贺璟穿着校服，头发长短适宜干脆利落，眉目俊朗，衣服、提着果篮的手还有脚上的鞋都是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全身散发着温润的气质，言谈举止与周围的孩子完全不同，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极有修养的感觉。

　　她想起两个月前在胡同口看到的那辆车，后来听邻居说，那一辆车要八九十万。

　　不过一个数字，足以让她忌惮贺璟，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短暂的恍神儿，刘艳芸笑了：“来就来吧，东西不要了，都是同学。”

　　贺璟仍是礼貌地说：“这是班里同学的一点心意，阿姨别介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艳芸只好让开，让贺璟进院。

　　宋玉披着衣服下床，走到房间门口拉开房门，迎头碰上了贺璟，这才确信自己没有搞错贺璟的意思，嘴唇动了动，眼神瞥向了贺璟身后的刘艳芸。

　　刘艳芸用脚挡开不断往上扑的球球：“你怎么起来了？你们俩先进屋，我去给你们倒水……球球！听话！”

　　“谢谢阿姨。”贺璟马上上前扶住宋玉，把人推进屋里，期间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宋玉被塞进被子里，刘艳芸倒了两杯水进来，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欲言又止了几遭，她似乎在贺璟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了什么，又不太确定，但她终是觉得和贺璟的存在令她不舒服，于是走到门口用脚挡着球球，手按在把手上对着宋玉说：“你跟同学好好玩儿，我出去和你王姨她们待会儿，就在门口，有事儿招呼一声。”

　　贺璟本来已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闻言起身，刘艳芸忙道：“你们聊，你们聊。”

　　刘艳芸关上房间的门出去，宋玉沉默地等待，直到他听到院外大门的响动声，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转向贺璟：“你怎么来了？”

　　贺璟从床边的椅子上改为坐到床上，靠近宋玉快速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额头碰着宋玉的额头，说：“你说呢……好像还有点儿烧？”

　　宋玉吓了一跳，想要推开贺璟，却在伸出手时被贺璟拉过去抱住，耳边响起贺璟的轻声安慰：“没事儿，我听着呢，阿姨暂时不会回来。”

　　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贺璟坐直了，扶着宋玉的肩膀问：“吃药了吗？”

　　宋玉点头，问：“你逃课了？”

　　贺璟无所谓道：“嗯，想你了。”

　　宋玉：“……”

　　贺璟笑了，道：“骗你的，请假了的。你躺着。”他按住宋玉的肩膀把人推到在床上，然后把被子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