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2)

第2章 报复

　　宋玉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往后一仰靠在暖气上，闭上眼睛。

　　肩膀还有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烧烤店里粗俗的喧嚣离他远去，唯有耳边不停的叫骂声如同冰锥刺进他的耳朵，融化在他身上，冷了他一身的汗。

　　刚刚平白挨打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时他却觉得有一股怨气翻涌而上，顶在他的胸口，无处发泄，快要把他撑裂。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等那一头的人哭完挂了电话扔在桌上，沉着脸等着水开，然后把水倒进一个个铝壶里，拎起其中一个，刚要起身，一连串脚步声从走廊上响起，十三号间那个胖子的声音响响亮亮地传了过来。

　　老板娘正好从一个包间出来，和他们碰上，笑着说：“吃好了？”

　　胖子披着衣服，一边剔着牙，像是大领导视察工作似的，微微冲老板娘点点头，忝着滚圆的肚子往门口走去。

　　尖利的女声如同鬼魅乱舞在他脑中掀起千层音浪，震得耳芯刺痛，宋玉紧紧攥着铝壶的把手，捏得手心出汗。他目送着胖子一行人从柜台前大摇大摆地经过，放下铝壶，和随之而来清算这一桌亏了多少的老板娘请假早退。今天客多，老板娘本来不愿意放宋玉回去，但看他还没消去红的手臂的脸颊，心生恻隐，掏出一百块钱塞在他手上：“给你整班的工资，自己回去买点儿药上。”

　　宋玉收了钱连连点头，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循着胖子四人离开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找了过去。

　　这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海源市的夜生活并不丰富，连个24小时便利店都没有，再加上天气寒冷，大马路上半天才过一辆车，唯有暖黄的路灯与仍旧爆满的烧烤店遥遥对望。

　　宋玉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带上帽子，双手插兜远远坠在那四个喝高摇摇晃晃找车的人身后，隐隐听到几句那胖子的高谈阔论：

　　“操他妈……大爷我……那个孙子……”

　　四人停在一个红色大众旁边，其中一个人拿出车钥匙开车门，宋玉从一个个灭着灯的招牌下快速穿过，等和那辆红色大众并排时停住，蹲下把自己的鞋带解开，慢条斯理地把鞋带捋直，磨磨蹭蹭地系上，动作太细致，手指很快就被冻得通红。

　　车门打开，三人陆续上车，胖子忽然打了个哆嗦，指了指后面：“我去撒泡尿。”

　　“哪儿有地方给你尿，憋会儿回家再说呗！”

　　“憋不住了，一会儿就尿完。”胖子把车门甩上。

　　“懒驴上磨屎尿多！”

　　胖子小跑着找了一处路灯之间比较暗的地方，停在一辆黑色私家车的车尾巴后面，伸手窸窸窣窣地解腰带，腰带的铁扣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变得冰凉，胖子醉醺醺地摸索了好几遍都没解开，嘟囔着：“操，真几把冷！”

　　“咔哒”一声，铁扣松开，胖子一手往下压裤子一手伸进去掏，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耐烦地回头：“拍你妈比啊拍，没看见老子——”

　　带着风声的一拳实打实地砸在了胖子脸上！

　　胖子被打的往旁边一扑，撞在了那辆黑色私家车上。预料中的警报声没有响起，宋玉面无表情地揪起胖子的衣领拖到两车之间的空地上，一拳一拳地砸下去。

　　“我□□妈！你他妈……”

　　起初胖子还满嘴脏话，一顿叫嚣乱喷，宋玉六七拳下去，那胖子已经蜷在一起抱住头哭喊着求饶：“大哥别打了！我错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宋玉一声不吭，打累了改成上脚踢，避开要害。

　　寻常人火气上头打人时难免会带出些心中所想，比如你刚才骂了我我就要打你出气、你刚才打了我现在就别想全身而退、我要打得你认怂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宋玉不同，他不求别人认怂道歉，只图报复发泄，释放在心中肆虐快要绞碎他的气闷，所以沉默着下狠手，手上疼了心里就痛快了。

　　拳脚打在肉上的闷响和胖子的惨嚎声终于引起了红色大众里的三个人，先是后车灯亮了两下，然后车门打开，三个人一边往过跑一边喊：“胖哥？！”

　　宋玉的眼睛有些发红，抬眼看了一眼跑过来的三个人，最后狠狠踹了胖子一脚，转身就跑。三人跑到黑色私家车旁，一个人留下搀扶胖子，剩下两个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加上胖子，四个人一共喝了二十多瓶啤酒，跑起来踉踉跄跄，没一会儿就让宋玉落下了老远，呼哧带喘地停下来用手撑着膝盖大骂，消防栓似的喷出一大口一大口的白气。

　　跑过十几个灰暗的招牌，眼看着已经把人甩开，宋玉慢慢停下来，往前走了没两步，突然，后面传来了“嘀嘀”的喇叭声。

　　宋玉猛地回头，远处一辆红色大众正往他这边追来！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条笔直的马路，除了他刚刚跑过的几家烧烤店，前面所有的店面都已经拉下了卷帘门，也没有胡同可钻，要是被抓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宋玉忙转身奔逃，然而刺耳的喇叭声越来越近，这时，他听见了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一辆黑色私家车从他身边窜过，“吱呀”一声，稳稳地刹住了车，车窗降下来，有人喊道：“宋玉，上车！”

　　红色大众马上追到，宋玉想也没想，三两步冲到黑色私家车旁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没等关上车门，车已经蹿了出去！宋玉被带得往后一倒，撞在柔软的靠背上，缓了一会儿才把车门拉上。

　　他喘着气回头透过后车窗，发现红色大众已经被落在了后面，只能疯狂地按着喇叭被落得更远。

　　宋玉松了一口气靠在后座上：“谢了啊哥们。”

　　前面开车的人闻言轻笑了一声，调侃他：“你挺厉害啊。”

　　宋玉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立马绷紧，他刹那间坐直，看向后视镜里的人，讶然：“贺璟？”

　　“啊，是我。”贺璟轻轻松松地应了一声，主动解释道：“向辉他们喝多了，我来接他们，没想到碰到你了。”

　　胖子旁边的那辆黑色私家车的轮廓飞速在宋玉脑海中浮现，身体顿时僵住，艰难道：“你……”

　　贺璟知道他要问什么，含笑道：“看不出来你还会打架。”说着挑了挑眉，也看向后视镜，和宋玉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宋玉像是被火舌舔舐到似的倏然收回视线，只想着马上与贺璟分开，拘谨地说：“你还得接人，把我放路边就行，我自己打车回家。”

　　“没事，我先把你送回去，让他们再等一会儿，反正他们还没吃完呢。”贺璟问：“你家住哪儿？”

　　宋玉硬着头皮拒绝：“不用了，我——”

　　贺璟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宋玉从那短短的一个音节中听出了不悦，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有些坐立不安地回答：“八里桥。”

　　贺璟愣了一下，很快道：“我没去过，你看着点路，到哪里转弯告诉我一声。”

　　宋玉这下连大气都不太敢出，闷闷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贺璟看不见，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车子拐入了一条柏油路，道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到了这一段，两边的路灯每六盏才开一盏，路上一片昏暗，要是不开车灯，根本看不清楚路。

　　车里只剩下僵硬地提醒转弯的声音，贺璟透过后视镜看着缩在后座上的人。车里开着空调，宋玉还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偶尔动作幅度极小地扯一扯领子马上又把手放下来，微微低着头，清秀的眉眼都隐进了额前碎发的阴影之中，紧张得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贺璟欲言又止，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每天上学——”

　　“到了！”宋玉如蒙大赦地打断了贺璟的话，坐直了身体，似乎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贺璟收了话头，踩下刹车，停在一个黑黢黢的道口边，问：“我开进去？”

　　宋玉急道：“不用了！我家就住第一家，下车走两步就到了！”说着就要打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