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00)

　　“……”宋玉向来对自己严苛，对待贺璟，却是要多体谅有多体谅。

　　贺璟拿自己当借口，宋玉也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被按坐在床上。贺璟绕过床边，拉上窗帘，把空调调到了二十七度，回来把宋玉塞进被子里，自己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准备了两杯水分别放在两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宋玉身边。

　　他侧过身，用手碰了一下宋玉的额前的头发，说：“好了，睡吧，我看着你。”

　　“……”宋玉一时语塞：“不用，你先睡吧，我——”

　　忽然后颈被勾住，贺璟把他按向自己，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一起睡吧。”说着也不管宋玉愿意不愿意，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宋玉维持着和贺璟靠近的姿势，僵了半天，才动了一下，发现贺璟揽着他的手上没加任何力气之后，再度往后退了一些，微微仰头，看到了贺璟的脸。

　　贺璟的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很平稳，黑发之下玉制似的脸轮廓俊朗，高挺的鼻梁将另一半的脸颊埋进了一小轮阴影里，淡色的薄唇抿着，很像一条窄窄的浅色花瓣。

　　宋玉抬起手想要碰一碰贺璟垂着的眼睫，却在马上要触及时蜷起了手——他怕惊扰了贺璟。

　　这几天，贺璟时常陪着他一起语音到深夜，不停地用温柔的语言安抚他，无论什么时候他看向贺璟，总能发现贺璟微笑着看着他……

　　贺璟并不比他轻松。

　　他问过贺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贺璟笑着回他：“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喜欢，所以总是想自己承担多一些，让对方感到更轻松。

　　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宋玉也想让贺璟更轻松一些，所以即使他现在真的不困，也顺了贺璟的意思，收回手侧身躺在贺璟身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睡颜，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宋玉绷着的肩膀放松，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贺璟的方向靠近，贺璟这才睁开眼，很小心地低头观察宋玉，确定他睡着，才伸手揽过他，安稳地睡觉。

　　两个人都睡着的结果就是当天他们被暴雨留在了秘密基地，那是高中时代宋玉第一次外宿。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黑板右侧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再变为一位数，直到变成“3”，全市高中放假。

　　之前几天，学生们已经陆续将自己装满了试卷和书本的两层桌箱掏空，放假当天，所有人带着学校统一下发的文具离开教学楼。

　　宋玉特意留在了最后，与丁佳宁、刘雯雯说过再见，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一条“长龙”出了教学楼漫入了甬路，直接贯到了校门口，游进了一辆又一辆车里。

　　他想起了半个学期之前，他跑楼梯跑过头，勿入了曾经属于高三毕业生的静地，走廊上安静极了，走过的每一间教室都空空荡荡，他透过门窗看着被阳光显形的灰尘，闻着空气里那股久无人气的尘埃的味道，如似昨天。

　　没想到一转眼，这片安静即将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到来。

　　贺璟站在他身边往下看，问：“在想什么？”

　　宋玉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想到个别，和这个过去三年，为自己提供荫蔽的地方道别。

　　“没什么。”宋玉说道，然后提起书包离开窗边。

　　宋玉和贺璟并肩慢慢地沿着甬路走，经过篮球场时转头看向夕阳下静默站着的篮球架，还有旁边立着的几张球网，过去三个学期，几百个早晨的光景一一在眼前闪过。

　　这并不是特别的一天，不需要任何仪式来祭奠。

　　两人坠在人群的末端，走得很慢，但还是走到了门口。

　　校门前的马路被接送住宿声的车子堵得龟速行进，人太多不好说话，贺璟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挥挥手和宋玉告别，宋玉转身走到路边，想了想，又回头，看着贺璟的背影被人群淹没，推着自行车从似蜗牛爬行一样缓慢的车前穿过。

　　三天之后，等待了三年的考试终于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这么久，感觉将要掉一波收藏～这章其实就是收收高中的尾～

第89章 前兆

　　过后几年回想, 宋玉临近高考那一个星期，是最近几年来宋远志和刘艳芸最消停的几天。

　　宋远志是在外面跑惯了的人, 早年辍学, 在别人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出去打拼，这样的人让他在家里闲上几个月, 就和掐了一只鸟的翅膀一样, 憋屈难忍。

　　几个月前，刘艳芸因为焦虑和轻度抑郁住院, 宋远志不得不从外地回来, 整天在家里收拾收拾院子, 归置归置闲置物品, 偶尔在本地帮人跑一趟车, 但和在外地时一样, 钱随赚随花, 享受剩下的孝敬给自己爹妈, 然后回到家里照旧一穷二白，让刘艳芸和他一起过苦行僧的生活。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宋玉供着，他如果不帮着一起把家里的钱花光, 这钱就要到了刘艳芸娘家手里, 不如全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刘艳芸手里确实有钱，宋玉假期补课赚的钱大部分给了她, 她恨着宋远志记得自己记得自己的爹妈就是不记得她这个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婆，花钱都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往出蹦，也不让宋远志好过。

　　没碰到一起时, 俩人都要惦记着，碰到了一起，就像两只斗鸡，非要把对方斗败不可。

　　宋远志在家里待了快两个月，和刘艳芸打了不知道几次架，起初是在明面上打，后来他们出了门，发现常在胡同里坐着的邻居少了不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在屋里待着，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家里的考生送水果送水呢。

　　宋远志这才恍然大悟：“宋玉都高三啦？”这话他在过年的时候说过一次，只不过他没能记住。

　　刘艳芸听着就要冒火：“你个当爹的，连儿子上高三的不知道？”

　　一来二去吵了几句，宋远志不耐烦地推刘艳芸：“得了，别咬着屎橛子不撒开了，有那功夫都不如做顿饭！”这算是先认输了，刘艳芸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志得意满地进屋去做加餐了。

　　八里桥这一片其他人家很将孩子的学业放在心上，动不动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念书”，临近高考，氛围自然变得紧张，平时摇扇闲侃的大嗓门儿妇女们短暂地消失在长巷里。

　　宋远志在家里闲着没事儿，骑着摩托车和刘艳芸买了几次菜，多次碰着家里有考生的熟人站在菜摊前挑挑拣拣，每每停下来聊几句，便在邻里的熏陶之下添了些紧张感，几次快要吵起来时，硬生生压灭了火苗。

　　考试前一天，宋玉吃完晚饭，在刘艳芸的催促之下回房间休息。他关上房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便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过一本小册子，一遍又一遍地浏览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古诗词。

　　等他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外面的天空暗色罩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片黑蓝。

　　北方的六月极其燥热，透过纱窗闯进来的风也是热的，带来令人窒息的淤闷，移到桌沿的台灯照亮宋玉湿润的鬓角，他静默片刻，翻身坐起来，下床坐桌子前，在书桌柜门的最里面翻出一个足有两厘米厚的本子。

　　那本子是在高二下半年时买的，已经用了大半，哗啦啦翻过，偶尔能从翻页的须臾之间看到某页的抬头写着第几章的字样，有的抬头那一行字被红笔划过，意味着这一部分已经敲进了电脑里。

　　过了九点，刘艳芸轻手轻脚地走到宋玉门前，先往门缝底下看，一片漆黑，宋远志穿着大背心，吹着电扇喝着凉茶，问：“睡了吗？”

　　“好像是。”

　　“那咱们也睡吧，明天我还得送他呢。”

　　刘艳芸转回来坐到椅子上，捂着心口：“不行，我这心突突地跳。”

　　“闲的，跟你有啥关系。”宋远志哼了一声，回卧室去了。

　　有蚊子嗡嗡地飞过来，刘艳芸便将灯关了，在黑暗坐了十几分钟，想着明天早上起来还得做饭，刚要起身回屋，忽然听到宋玉屋里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她一愣，仔细听听，确信不是自己的幻听，在黑暗里拱起身，猫一样不带一点声音地贴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