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被智械思考构建起来的世界中,他和齐宴是唯一的真人。
在没发现齐宴之前还好,见了面之后,难免会产生一丝微妙的依赖,像是流落到神秘荒岛后,遇到了唯一一个能真正和自己对话的人。
齐宴敏锐地读出了那丝依赖,淡白的咖啡雾气飘荡开,褐色眼眸中清晰地映出对面人的模样。
“我会准时送来每天的早点。”
每日不重样的甜蜜蛋糕,不会在咖啡店里对外售卖,只是私人供应。
段殊不由得笑起来:“你送来的甜点很好吃,是在里面藏了一道让我觉得好吃的数据指令吗?”
“不是,那样太偷懒了。”他浓密好看的眉峰微微扬起,“这是我从现实里带来的手艺。”
正式的工作谈话结束,气氛重回散漫惬意。
“做甜品是你私下的爱好吗?完全看不出来。”
“隔壁实验室的同事偶然知道之后,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在现实里也会骑机车吗?”
“嗯,一比一复刻,可惜最近限行了,只能周末开去郊区,没法骑它上班。”
“老实说……我很难想象现实里的你骑机车开进公司园区。”
“很久以前有过一次,当时急着回实验室找一组数据,结果下楼之后发现一群保安围在我的车子周围。”
段殊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我,这辆车看起来真帅,要多少钱。”齐宴通常冷淡的语气里染上诙谐,“平时他们从不会主动跟员工说话。”
段殊努力回忆着前天出门时,曾无意落入视线的那辆机车:“是很帅,如果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问你。”
杯中的拿铁渐渐见了底,只余下一层细密的泡沫,淡淡的咖啡渍。
被数据洪流包裹着的世界里,一家位于十字路口的咖啡馆,一群永远只喝拿铁的客人。
齐宴再一次放下杯子,在托盘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眼前的世界始终被同一道身影占据。
“嗯,你会的。”他低声说。
与主线人物无关的闲暇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不知是被世界规则刻意地压缩,还是气氛足够愉快。
转眼便将近黄昏,咖啡馆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好的观景位上,两位同样高大英俊的客人始终没有离开。
“每天做研究会不会很辛苦?”
“会,所以要多吃甜食,补充脑力。”
“又要做研究,又要做烘焙,不会更辛苦吗?”
“所以我偶尔也会偷懒,尤其是同事们说想吃的时候,我会从楼下蛋糕店买现成的点心敷衍他们。”
“同事们有没有发现被骗了?”
“没有,大家做研究的时候都很聪明,生活里却很笨,只要提前拆掉包装就不会发现端倪。”
“这不是刻板印象吗?”
“不是,是造物主的慷慨和吝啬。”
……
直到芳姨发来消息,询问段殊是否回家吃饭。
这声短促的提示音,像个打破静谧的转折点,提醒他是时候离开了。
段殊的心头划过一丝无端的怅然。
临别时刻,他终究没有忍住始终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个疑问:“这间咖啡馆让我有种熟悉感,这是被制造出来的感觉吗?这个人物曾经来过这里?”
齐宴表情微怔,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最终模棱两可地点点头:“也许是吧。”
他们结束了对话,粉紫色的夕阳照进来,像是点燃了满墙色块浓郁的海报,如置幻境。
有人坐在原地,有人即将消失于人海。
段殊的手扶上了缀有风铃的门把手,即将往外推开的时候,身后及时地传来那道愈发熟悉的磁性声音。
“店里会研发新品,欢迎下次光临。”
那道怅然的空缺,忽然被声音填满。
于是段殊回头,屋外的春风迫不及待地从缝隙涌入,他被黄昏浸没的面孔上,露出极淡的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重回序章~
第十七章 窥视
太阳升起,照亮了一个寻常的工作日。
女佣在二楼厨房小心翼翼地忙碌着,按照新东家给出的食谱和要求,她准备了份量精确搭配合理的早餐,要保证在八点整热气腾腾地端上桌,这时候新东家会刚好走下楼梯,并在用完餐后于八点半准时出门上班。
分针渐渐走向原点,这是女佣正式到岗的第一天,她一边做着收尾工作,一边回头望向墙上的时钟。
57……58……59……
当时针指向8字正中央的那一刻,楼梯上果然传来鲜明的脚步声,真皮鞋底缓缓叩击着地板,西装革履的男人随之走下来。
女佣悄然松了一口气,穿过中式早餐上方升腾的热气,朝来人打招呼:“陆先生,早上好,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陆执面无表情地应声:“早。”
然后女佣拉开椅背,他坐下,开始姿态优雅地进餐。
今天的早餐只有一人份。
他的视线静默地扫过对面没有人的空座位,长桌中央的新鲜花束洋溢着伶仃的芬芳,女佣已懂事地钻进了厨房。
放在以往,会有另一个人坐在对面陪他吃早餐,那束每天换新的鲜花会隐约遮挡住对方的面孔,露珠闪烁,花影靡丽,便更像那个人了。
但从三天前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陆执垂下眼眸,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他想起手机上收到的晨间财经快报,天气预报是晴,手头那桩棘手的案子临近尾声,很少联系的家人看到晚宴照片后罕见地发来了消息……
思绪蔓延到这里之后,他命令自己放空大脑,强迫性地将视线投向周围的环境。
这栋别墅与自己原先的房子格局完全一样,屋主人的审美与自己接近,导致装修风格也很类似,再加上出门上班的路线毫无变化,所以这次搬家对他来说几乎不需要什么适应的成本。
几乎。
陆执停下了动作,瓷勺碰撞碗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终究无法忽视心头那丝焦灼的异样。
他知道今天黎嘉年会来家里找段殊。
这道讯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将他困在了某种边界外,让他与平静无波的正常生活遥遥相望。
陆执沉默地坐着,周围一片死寂,连带着厨房里的女佣也放轻了呼吸,唯有滴答时针不受影响。
八点半到了,他没有去车库。
在新任女佣惊讶的目光中,陆执拨通了合伙人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不去律所。
他回身上楼,脱掉了西装,走进书房。
从书房的窗口能窥见对面那栋别墅的景象,庭院里粉白的海棠花纷纷扬扬,与桌上空空如也的花瓶相映成趣。
陆执在宽大皮椅上坐下,失神片刻后,划开手机的消息栏,找到了那排被折叠的未读消息。
久未见面的父亲发来了大段大段的文字,陆执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了四个用感叹号强调过的字:适可而止。
消息最顶端是一张照片,身后宾客熙攘,他坐在言笑晏晏的黎嘉年身边,脸上是不同以往的和煦,在酒店宴会厅暖黄的光线里,便显出暧昧的意味。
陆执的面色微微松动,像是被这亲昵的氛围所感染,黎嘉年的笑颜占满他的眼帘,他本该认真地欣赏这张他追逐已久的面孔。
但下一秒,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放大了照片,往后拖动,在面目不清的人群里,找着另一张脸。
另一张总被花束遮掩的脸。
可惜拍照的人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俩身上,背景模糊不可辨。
当陆执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立刻摁掉了手机,屏幕转为一片漆黑,映出他略显愠怒的神情。
只消片刻,他就将这种愤怒归咎到了父亲身上,那个总认为他是异类,想要将他的职业与感情一并带回正轨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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