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付东流(年下)(6)

　　顾北顺着声音看去，对陈晨说了声抱歉，急忙跑了过去。
　　房门紧锁，他推了几下没有推开，顾北皱着眉匆匆跑到王杨的房间把人叫醒，拿了备份钥匙，回去开门。
　　屋内一片昏暗，刚想开灯就听到有人颤抖地说：“别开灯……”
　　顾北应了一声，顺手把房门关上，他走到床边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顾年躲在书桌下面，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正常了是不是？我就觉得不对……好多好多事情都不对……”
　　顾北停在书桌前蹲下，轻声说：“顾年，你先现出来，听话。”
　　顾年摇着头，眼底通红，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气却有些偏执的怪异：“是啊……你开始躲我了……你装的好像啊，我一点都没有发现……我如果没有听到你和那个女生的对话，你会慢慢得一点点得把我全部推开啊……对……就是这样，等我发现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已经完全的把我推开了，顾北，顾北……你怎么这么可怕啊……”哽咽的声音不停地说着：“我想过救我自己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来找我，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顾北趁着他不注意，一把将人从书桌下面拉出来，搂在怀里，他紧紧抱着语无伦次的顾年安抚：“是我的错，都怪我……你先冷静下来。”
　　顾年撑开他的怀抱，满脸恳求：“顾北，顾北你别不要我行吗，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依赖真的不是依赖，不是因为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我喜欢你，我谁都不想要，你和我在一起行吗，求你了顾北，你别推开我，我受不了……”
　　“好……不推开。”顾北摸着他的头发，语气温柔：“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什么都没变。”
　　顾年含着眼泪摇头：“不好……不好，你知道我喜欢你了，你也喜欢我行不行，行吗，顾北你喜欢我吧，我们只有两个在一起，就两个人，行吗。”
　　顾年挂着泪水满脸恳求的表情抓得他心口发疼，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顾年，可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得那么容易，他像往常一样擦了擦顾年的眼泪，嗓音艰涩：“可是……我们是亲兄弟啊。”
　　顾年怔怔地愣住，过了许久他似乎平静了一些：“如果不是兄弟，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顾北乱成一团，他像被手里的线紧紧的缠住无法呼吸，可即便是这样那根线嘞住他的喉咙缠住他的血脉，他依旧不舍得扯开，他怕他稍稍一个用力，线就会立刻断得四分五裂。
　　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顾年的问题，就听到“啪”得一声脆响，他放在床头的杯子被摔得粉碎，顾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灯打开，他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碎片，眼神空洞怪异地笑了笑：“顾北……我们不做兄弟了好吗，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他赤着脚踩在地上，想上前几步，人已经被顾北迅速地扑倒，手上的玻璃被强硬地抢过去扔到一旁，顾北冲着他低吼：“你理智一点！！”
　　顾年喃喃念着：“你不想要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灯光次眼，让他止不住地流着眼泪：“顾北，顾北……我喜欢你，你别推开我……”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顾北接受自己，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喜欢。
　　温热的指腹轻轻抹掉他脸上的痕迹，顾北喉咙发紧：“你冷静一点好吗？”
　　“你不要我……你想偷偷把我推开。”顾年脸色苍白如纸，听到顾北与陈晨对话的瞬间，终于明白过来最近的变化，他抽泣着紧紧攀住顾北的肩膀，把头藏进他的颈窝，颤抖地说：“你休想……你休想把我丢掉，我不想一个人，我很怕……你根本不知道我发现喜欢你的时候……有多怕。”他像是委屈极了，压抑的哭声有些变调：“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每天每天……都想从学校逃回来，我想控制自己，可是，可是我一看到你，就没有任何办法……我不是没有救过自己，可是你根本不帮我！你为什么不帮我……”
　　颈窝深处一片湿润，耳边是顾年执拗又委屈的告白，顾北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难过，眼角酸涩：“顾年。”
　　“顾年我还不到十六岁，你也心疼心疼我行吗？我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顾年反应了许久，痴痴地问：“时间……什么，什么意思……”
　　顾北抱着他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亲哥哥，喜欢自己。任谁都会吓一跳，想逃跑吧。”
　　顾年猛地摇头：“你不能跑，我不会让你跑的。”
　　“乖，我不跑，也不会推开你了。”顾北皱了皱眉，将他搂在怀里：“我舍不得你难过，但你要给我时间，让我试着接受。”
　　顾年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接受……真……真的吗？”
　　“嗯。”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真的。”
　　还没收回去的眼泪又滚落下来，顾年听着顾北的声音不对，忙从他怀里起身，地板上粘了不少血迹，破碎的玻璃毫不留情地扎进了顾北穿着拖鞋漏出来的脚跟，顾年慌忙起身，又被顾北拽了回去：“别踩到了。”
　　“我，我去给你拿药箱。”顾年看着他的伤口手足无措，想碰他又不敢上前，只能红着眼睛问：“疼吗……”
　　“没事，先穿上鞋帮我拿点伤药，出门的时候小声点，不要吵醒别人。”
　　扎进皮肉里面玻璃被一块一块地夹了出来，伤口虽然不深，但看着十分唬人，顾北把手里镊子放到一旁，垂着眼睛看顾年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
　　淡黄色的药粉刚刚覆盖血迹，又被顾年的眼泪砸出来两个水洼，他赶忙抹了把脸，又用药粉把水洼埋上，顾北见他彻底冷静下来，柔声说：“你这么上药，这一瓶可能不太够用。”
　　顾年吓得抬头看他：“那，那怎么办，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帮我包扎上就行了。”随后把纱布递给他，笑了笑：“哥哥也会照顾人了。”
　　原计划第二天去附近的游乐场，由于顾北的伤就此作罢，王杨盯着他缠得像馒头一样的脚，研究：“咱们年年哥，是不是把我家的纱布都用到你脚上了？”
　　“两卷吧。”
　　王杨“啧啧”几声，一脸幸灾乐祸：“北哥现在身手不行了啊，喝个水都能摔跟头。”
　　顾北看了眼厨房，谦虚：“一直比不上杨哥。”
　　“哈哈哈哈，对了，你昨晚上是不是把我叫醒找什么东西来着。”
　　“备份钥匙，出来的时候把门锁了。”
　　“北哥现在怎么连智商都跟不上了？”
　　顾北挑眉：“损我两句你这么高兴？”
　　王杨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你休息吧，我带着刘禹飞他们出门钓鱼得了。”
　　几个人出门之后，顾北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转到了厨房，过了一会儿，顾年端着碗从里面走出来，他坐在顾北面前，拿起勺子学着顾北的样子，喂到了他嘴边：“你尝尝……”
　　白粥里掺着几颗分明米粒，一勺子下去稀汤寡水，还有肉眼可见的夹生，顾年手上几点红印，像是被热水灼伤，顾北低头喝了下去，点头评价：“还不错。”
　　“真的？”
　　“嗯。”
　　“那我也尝尝。”
　　“不是给我做的？”
　　“是……”
　　“给我做的，就是我的了。”说着态度强硬地拿到自己手里，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顾年神情紧张地等他喝完，又问了一句：“好喝吗？”
　　“还不错。”
　　他表情一喜，急切地问“那你喜欢上我了吗？”
　　眼前那张脸上，挂满了期待与希望，顾北有些无法拒绝，他轻轻敲了敲顾年的额头没有说话。
　　两人出不去，只能留在王杨家里待着，顾年有些不满，委屈地倒在他的腿上：“那你要快点喜欢上我。”
　　傍晚，刘禹飞拎着两大包的食材提前回来，看到顾年躺在顾北腿上睡觉，放轻脚步声说：“一会儿他们该回来，你把他叫醒上去睡吧。”
　　顾北摇头：“醒了刚好吃饭。”把顾年挪到一旁，垫着受伤的那只脚，过去帮忙：“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王杨今天钓到了几条鱼，想学着自己做，我昨天看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提前回来准备了。”饮料蔬菜放进冰箱，又把调味料拿出来，准备放到厨房，他递给顾北一盒牛奶说：“这个给你。”
　　“谢了。”顾北接过来晃了晃，直接拧开喝了两口。
　　刘禹飞推推眼镜：“人和人的口味真是不一样，我和王杨从小就不喜欢喝这个。”
　　腥咸纯奶的味道并不算好，顾北咽下去，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喝他小时候同样厌恶的东西。
　　他为顾年妥协过很多次，明明年纪不到，却怕他绝食哭闹上了同样的年级。明明不喜欢牛奶，却想要快点长高，和他坐在同一个座位。明明应该是受照顾更多一些的弟弟，却因为他娇气任性，选择了成熟懂事。顾年习惯了依赖，而他也习惯了给予。他了解顾年，他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就像站在悬崖边，顾年是生是死，是歇斯底里，还是欣喜若狂，都取决于他的一句话。
　　他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可他还不能清楚得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
　　刘禹飞见他走神，叫了声：“顾北？”
　　“嗯。”
　　“想什么呢。”
　　“没事，我帮你把东西拿进去。”
　　晚饭王杨亲自操刀做了条鱼，但手艺实属一般，几个同学给足面子一人一口，接着满嘴胡诌地一通乱夸，顾北觉得味道不好，抬手帮顾年夹了别的菜：“后天去游乐场吧，我也没什么大事儿，走路注意点就行了。”
　　王杨嫌自己做的鱼难吃，放下筷子灌了两口饮料，漱嘴：“也行，不然就给你买一副拐杖。”说着突然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嘿嘿”笑道：“还是我年哥给面子。”
　　顾北扭头看去，顾年盘子里面除了自己夹的几道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块鱼，他没理大家聊些什么，正认认真真地挑着鱼刺。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顾北帮他，第一次自己主动倒是十分新奇，还没问出口，王杨已经再次把话题扯开，顾北见他挑得认真，转过头继续跟王杨闲聊。
　　约好后天的时间项目，顾北夹起盘中的菜，入口之后反应几秒，才咽了下去，他再次看向顾年，见他还在低着头挑刺。
　　盘子中的鱼肉没有断过，看到顾北全部吃完，顾年心中有些高兴，他忙了半天自己还没有尝尝味道，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又立刻吐了出来。
　　睡觉前，顾北避开伤口，简单地洗漱干净，回到房间，顾年依旧怔怔地出神，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上床面对他坐好，问道：“想什么呢？”
　　顾年眼圈发红地说：“王杨做的鱼很难吃。”
　　顾北点头同意：“不过他第一次做，能熟就不错了。”
　　“那你为什么还吃？明明这么难吃……你干嘛还全部吃完。”顾年不解地问。
　　“你第一次帮我挑刺，当然要全部吃完。”顾北揉揉他的头发：“在想这个吗？没事。”
　　“有事！”顾年把头埋在膝盖里面，带着哭腔闷闷地说：“有事有事！我想让你快点喜欢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想对你好想照顾你想让你开心，可又我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想帮你挑鱼刺，可是，可是王杨做的那么难吃，都怪王杨！都怪他……”他抬起头，委屈地钻到顾北的怀里：“你，你会不会……会不会等不到喜欢我的时候，就去喜欢别人了？”说着又猛地摇头：“你休想！我不会同意的……”
　　顾北心里替王杨喊了句冤，拍着他的背安抚：“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喜欢别人。”
　　“那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呢？”顾年撑开他的肩膀，眼泪掉个不停：“你快点喜欢我啊。”
　　隔天，几个人如约去了游乐场，顾北脚跟落地虽然还会隐隐刺痛，但对他来讲基本没有什么大碍，恰逢暑假，园区人山人海，热门项目更是排队排出了几十米。
　　顾年讨厌人多，紧紧拽住顾北的手，生怕走散。
　　十几岁的少年喜欢刺激惊险的娱乐活动，过山车跳楼机高速摆锤，风声呼啸，尖叫过耳，三圈下来，王杨小腿都在打颤，他碰了碰刘禹飞：“还活着？”
　　刘禹飞面色苍白：“尚在人间。”
　　环顾周围，只有顾年顾北面不改色。顾北不怕那是自然，但顾年这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娇气包，被360度翻转狂甩了半天竟然没抱着顾北痛哭？？
　　王杨瞬间有点不服，他喝了口水问：“年哥不怕？”
　　顾年看他一眼：“没什么怕的。”
　　平淡的反应，差点插穿王杨的自尊，他缓了缓，向顾年发出挑战：“年哥，咱俩去试试那个加强版的日光神车怎么样？”
　　放在平时，顾年或许不会理他，可偏偏他前天做了条非常难吃的鱼。
　　加强版的日光神车玩的人不多，惊险刺激的程度比之前的项目高出不少，一般人从普通摆锤上下来，基本不会再去体验这种更加变态的失重翻转。
　　顾北揉揉他的指腹问：“要去？”
　　“嗯。”
　　“要我陪你吗？”
　　顾年摇头：“不用，这个我不怕。”又说：“但是你要在下面看着我，不许走。”
　　半空中的圆盘极速翻转又突然骤停，带起的阵阵飓风像是能吹到顾北的脸上，惊惧的吼声响彻半空，王杨下来之后再次瘫坐在长椅上大脑空白：“我再也不来了……”
　　刘禹飞帮他拧了瓶水：“普通的差不多都是极限了，干嘛非要自己找刺激。”
　　王杨寻找着挑战目标，发现顾年已经回到顾北身边，研究着接下来的项目。
　　“我不是不服吗。”
　　刘禹飞推推眼镜，放低声音说：“有什么不服，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拿刀捅人的样子。”
　　王杨想想：“也对……我跟年哥没有可比性。”
　　休息一会儿，本想继续去接下来的项目，可顾年始终盯着顾北的脚，有些担心：“我不想玩了。”
　　“怎么了。”
　　“你都走了这么久了，要休息一会。”
　　顾北笑笑同意，随后跟王杨说了一声，带他找了个背阴的长椅坐下，顾年终于可以跟他独处，放松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高空坠落的项目依旧在继续，顾北抬眼看着：“在上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害怕。”
　　“不怕，我不怕这些。”
　　“那你怕什么？”
　　顾年握着他的手，有些委屈地说：“怕你离开我，怕你不能喜欢上我。”
　　夜场狂欢人流似乎更多了些，顾年紧紧牵着他的手，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顾北见他不想看表演，给王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两人去园区外面等着。
　　可往往越是担忧的事情，越会发生，它就像故意过来捣乱，吓你吓，然后嬉笑着跑开。
　　顾北快要走出园区的时候，突然发现紧紧握着他的人，不见了踪影，他站在原地看了一圈，掏出手机拨了顾年的电话。可对面始终都是忙音，最终提示了关机。
　　他赶忙顺着原路返回，找了过去。
　　“好像是跟朋友走散了吧？”
　　“嗯，手机掉了，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好可怜。”
　　“啊，早知道把手机借他了，不如现在回去借给他？”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哈哈哈因为那个男生长得好看嘛。”
　　顾北停下脚步，焦急地问：“请问，您在哪里见到的这个男生？”
　　“你就是顾北？”
　　“对。”
　　“就在后面，不太远，快过去吧，你朋友都快急哭了。”
　　道谢之后，顾北快步走了过去，确实不远只有几十米而已。
　　顾北见过很多不一样的顾年，任性撒娇是他的常态，哭闹不讲道理，也从未变过。
　　七岁到十七岁，他始终牵着顾年，虽然没有想过离开，却不知道如果真的离开，顾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园区喧嚣熙攘，夜彩霓虹中频频有人驻足，少年脸色苍白，眼角红红的，他拉住途经的路人问：“看到顾北了吗，他比我高一些。”
　　“看到顾北了吗？我和他走散了。”
　　“你见到顾北了吗？”
　　“我不敢走远，我在这里等他。”
　　他站在几米之外，像是终于得到了答案。
　　没有预想中的哭喊挣扎，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壳子，不知道怎么前行。
　　顾北突然想不起顾年该有的样子，可这样的顾年，他没有办法接受。
　　一声巨响，两人的目光融汇相交。
　　顾年怔怔看着，他快要停止的心跳，终于一声一声地跳动起来。
　　水色流转的眼中，闪着五彩斑斓的璀璨光点，像炸开的绚丽烟花，泼洒朗夜星空，包含了他所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