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53)
路衡谦伸出去的手没有被握住,他看到薛枞散乱刘海下投来的目光,带着路衡谦从未见过的脆弱,再凝神细看时,又是毫无波澜的模样。那目光很快与他错开了,薛枞的眼睫又垂下来,长而密的睫毛鸦羽一般遮住了那唯一可以传递情绪的通道,再无人能够窥视分毫。
孟南帆也早就囫囵地将自己穿戴整齐,下了床,想要将薛枞抱起来。
因为心思都不太集中,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半掩的房门外,还有另一个人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刚才路衡谦进门时有些急,文件袋落在了门口,让本来应该自动闭合的房门没能合拢。沈安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一眼便看见跪坐在地、摇摇欲坠的薛枞,与很显然是罪魁祸首的路衡谦。他伸手抓起办公桌旁的高脚椅,想也没想地往路衡谦身上砸去。
路衡谦一只手往前伸着想要扶人,另一只手被孟南帆拽住,以防他再次伤害薛枞,见那砸过来的椅子,只来得及侧身一避,手臂仍是被落势迅猛的木质椅子砸出了一道淤痕。又因为躲闪的时候重心一偏,半蹲的身体往前倾斜,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可那地毯上到处都是没有清理的玻璃碎屑,他虽没有真的摔下去,掌心里也被扎出了不少伤口,嵌进了些碎玻璃。
“活该,”沈安见状,又举起一个花瓶,继续往路衡谦身上招呼,无师自通地骂起了脏话,“我操你妈的路衡谦!”
路衡谦皱眉。
他要将沈安撂倒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看到地上的薛枞,又冷静下来。他自知理亏,便忍住了动手的冲动,只一味避让。
“你他妈干了什么,”沈安离得越近便看得越是清楚,薛枞的惨状令他彻底被激怒了,也不顾自己是不是能够打得过对面的两人,手和嘴一刻也不肯停,边砸边破口大骂:“你丫是不是找死?你敢伤他?!”
路衡谦见他没有停止的迹象,才将他制住,又不留神被沈安踹了一脚。
沈安乱打乱砸了一通,才意识到当务之急不是处理这两个人,又快步跑到薛枞面前,把碍事的孟南帆也推开,蹲下身,将薛枞抱了起来,瞧见那些暧昧痕迹,更是目眦欲裂,恶狠狠地对孟南帆吼道:“你们对我哥做什么了?”
孟南帆心中愧疚,没有应声。
路衡谦与沈安见过几次,还以为他同薛枞的关系恶劣,见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估摸着兄弟感情也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差,便只站在一边,对沈安道:“你先带他去医院。”
薛枞头一次任沈安抱着,没有挣扎,可那浑身的痕迹随着肌肤裸露部分的扩大,根本遮掩不住。
——难道这一次,又是哥哥自愿的吗?
沈安在心里酸溜溜地想着,却没敢说出口,只是将薛枞抱得更紧。见薛枞眼角还有些微红,睫毛上都挂着未干的泪珠,心疼得更加厉害。
“哥,”他腾不出手去替薛枞擦掉泪水,便背过身去,很小心地吻在他的睫毛上,小声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保护你。”
薛枞没有听见,他一直沉默着。
他的思维都似乎从整个环境里抽离了,过了很久,才像是被窗边透出的阳光晃了眼睛,对沈安说道:“把窗帘拉上。”
却是孟南帆听到他的话,去合上了窗帘。光线暗淡下来,涌动在室内的微风也止住了。
有一瞬间,房间内像是只剩下凝结成冰的安静。
路衡谦见沈安什么也没意识到地,就想将薛枞带去外面,才拦住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到薛枞的身上。
天气还不算凉,只有路衡谦穿了两件套的西装,能匀一件给薛枞。
沈安见了,却像是被蜜蜂扎到了一样,想将路衡谦的外套扯开丢到地上,又终于想到薛枞衣不蔽体、满是痕迹的状况没法出门,才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薛枞穿上,又骂骂咧咧地把路衡谦的衣服扔了。
薛枞沉默着任他们动作,似乎一切的声音都远远离去了。他看着面前开合的唇、激烈的吵嚷,却仿佛在观看一场默剧。
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想离开这里。
像是才发现自己被谁抱在怀里,薛枞轻声说了句什么,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那喘息扯得他浑身都疼,连带着腿上的伤口与未被清理的后穴,让他很难受地闭了闭眼。
“放我下来。”
沈安没能听清,很快又听到薛枞的声音:“我说,放我下来。”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薛枞放在了沙发上,警告地瞪了瞪孟南帆和路衡谦,又绕着房间找了一圈,才在浴室找到薛枞的轮椅,将它推了过来,把薛枞小心地放在了上面。
孟南帆想要帮忙,沈安却严防死守一样将他挡着。孟南帆现在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薛枞,便只敢在旁边看着,在沈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才去帮着扶一下。
薛枞的手还有些抖,控制轮椅的时候都差点弄错了方向,见沈安还有跟上来的意思,无力地低声道:“别跟上来。”
可语气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这副模样,比他凶狠地命令沈安,更令沈安无法拂逆。
沈安眼睁睁见他走了,便替他叫了救护车到酒店,打算悄悄跟在后头。见薛枞进了电梯,也不敢明目张胆跟着,便从楼梯下去,又趁着这段时间,去旁边的商场买了件衣服凑合穿上,才去前台结了账,让酒店把所有物品的损毁都记在自己卡上。
他不敢跟薛枞跟得太紧,只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见大堂侧面有台ATM机,便干脆去取了些现金。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也去医院吧。”路衡谦见孟南帆失魂落魄,连自己的伤都忘了,才提醒道。
孟南帆看着地毯上不知是血迹还是红酒的污渍,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过了很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你先别管我。”
路衡谦知道自己误解了许多,但现在毕竟不是问清楚一切的时机。他虽然因为误伤薛枞而有些歉意,但想来薛枞现在也有他弟弟照料,即便要登门道歉,也不必急于一时。
而孟南帆看上去伤得颇重,若不及时治疗,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你怎么来了?”孟南帆沉闷了许久,又忽然问道。
“阿姨托我找你。”
昨夜路衡谦送走了程煜,便如约返回酒吧接他,却没见到人,听酒保说是和朋友离开了。路衡谦知道孟南帆朋友很多,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哪知今天早上,孟南帆的妈妈去了他的住处,同样没能找到人,只碰见那个借住的大学生。可那孩子回她话的时候都支支吾吾地,让她有些担心,便拜托了路衡谦找人。
路衡谦这才一大早地去调了监控,又找酒店的熟人行了个方便,才从前台拿到门卡,撞见了这事。监控录像里陪着孟南帆的人坐着轮椅,路衡谦那时也没能联想到薛枞身上去,哪知孟南帆还真又与他搅合到了一起。
而事实上,沈安这边能顺利找到薛枞,也是赶了巧。他这段时日都被周玉琪看管着,好不容易得出空来,去薛枞那边守着,可等到天都黑了也没见着人影,不得已只能先回家报道。但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去了薛枞家楼下,也没等到他出来。手机打不通,工作的地方也不在,沈安找了许多地方,才掉转头回到薛枞的街区,同样调了监控,快退着看了很久,才找到薛枞出门的时段,知道他是他去了酒吧。
沈安在酒吧门口碰见了刚刚出门的路衡谦。因为薛枞的缘故,沈安对路衡谦也并不陌生,他记得之前哥哥和孟南帆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是被这个人带走了。见路衡谦神色匆匆急着找人,便鬼使神差地尾随了过去,前后脚地赶到了酒店。
“南帆,”路衡谦见孟南帆仍然神思不属,不再与他多说,直接安排道,“先去医院。”
孟南帆身上的血迹颜色随着时间而渐渐变暗。路衡谦和他一起长大,从没见过孟南帆吃这种亏,再是想忍耐,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孟南帆听到“医院”,才有了些反应,起了身,喃喃道,“不行……”他对路衡谦道,“我还是要去看看他。他也去医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