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137)
“感谢众位朋友对小团的抬爱,”他深鞠一躬,嗓音如水,“恰逢周末,学生加唱一段甘露寺,请诸公雅正。”
匡正能感觉到,整个观众席上有刹那激动,但没一个人喧哗,而是默默等着他,等他为大家开嗓——
“劝千岁——”金玉相击般的一声,赫然从宝绽喉咙里出来,不是很亮,但有婉转曲折的韵味,“杀字休出口!”
只是一句,匡正胳膊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他听过他的戏,“游龙戏凤”,娇俏的李凤姐和风流的正德皇帝,在酒醉后的深夜。但这次不同,没有男欢女爱,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股浩然气,化成了满耳的快哉风。
宝绽掂着那把扇,悠然自得,像是以戏会友,自一派潇洒风流:“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节奏在这里一转,进西皮流水,“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匡正不懂戏,但也听得出其中的劲头,最让他没想到的是,满观众席都在随着他打拍子,舞台上下全然是一个节奏,宝绽的节奏,他就在自己那立锥的方寸间,用简简单单一条嗓子,用盖不住的才华和风采,将这些金字塔尖的大佬们玩弄于鼓掌之上。
“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前天在市剧团,就是这里,宝绽把好好的一段唱扯成了断线的珠子。
因为匡正,因为意乱神迷的一个吻。
今天在如意洲,同样是因为匡正,他要把这些珠子一个个捡起来,严丝合缝重新连缀到一起:“他三弟翼德威风有,丈八蛇矛惯取咽喉!”
“好!”后排有人给了个好。
不温不火的一出戏,却让宝绽唱出了火候,为着这声好,他含笑抬手,陡然把彩扇振开,唰地一下,亮在身前:“他四弟子龙常山将,盖世英雄冠九州!”那嗓子像是拿最细的砂纸打过,越来越美,越来越亮,“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愁!”
台上的宝绽有一股魔力,牵着匡正的眼睛、耳朵和心,每一处感官都被他操控,恍惚间,匡正甚至觉得,即使不认识他,没吃过他做的饭,没被他一声声叫哥,也会在这一刻爱上他。
“这一班武将哪个有,还有诸葛用计谋!”宝绽人在台上,心却落在台下,一双眼睛痴痴缠着匡正,丝丝入扣,“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若是兴兵来争斗,曹操坐把渔利收!”
隔着一道阑干,匡正仰望着他,听着他口里的故事,跟着他心潮澎湃,他们仿佛在另一个时空、换了另一种方式,重新认识了彼此。
“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宝绽啪地收起折扇,旋身一转,目光越过肩膀,仍投在匡正身上,“将计就计——结鸾俦!”
结鸾俦,匡正不是学中文的,但也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今夜,在如意洲,他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意愿,不光想得到宝绽的爱,还想和他有名有份,结下永世的鸾俦。
一曲终了,耳边是经久的掌声,所有观众都站起来,激动地喊着“宝老板”,匡正被这氛围感染,没命地鼓掌,两眼死死盯着宝绽,看他利落地一鞠躬,像消失在清晨的最后一抹星光,稍闪了闪,便藏身到幕后。
结束了,宝绽带给观众的兴奋感太强,像是一把刀锃锃闪着寒光,又像是一只手牢牢扼住咽喉,现在这把刀入鞘,那双手松开,匡正才能获得平静,好好地喘上一口气。
刚喘口气,左右的大佬们纷纷围过来,热情地跟他寒暄,向他递出名片,“一直好奇这个预留的一排一号,”有人说,“今天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和宝老板是什么关系?”也有人这样问,毕竟宝绽在台上的目光太不寻常。
“万融臻汇……”还有人拿着匡正的名片,连连惊呼,“不就是前几天名震国际金融圈的私银吗,战国红!”
在众多或真或假的恭维声中,又一张名片递过来,匡正低头一看,上面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正彩电子,张荣。
匡正抬头,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就在这里,如意洲三楼,这家伙曾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是看你够孙子才用你!”现在他却换上了一副面孔,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匡总!”
第113章
客人三三两两散去,张荣没走,想跟匡正谈一谈。
宝绽在三楼给他们开了间屋,张荣进去一看,乐了,正是上次他和匡正发生口角的屋子,“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在桌边坐下,“这还不到三十年,才一个月?两个月?你们兄弟身价涨得够快的。”
匡正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在他对面坐下,有工作人员来上茶,是今年的大吉岭,澄透的金红色,带着喜马拉雅山的香气。
张荣端起杯,看了看:“以前这屋是喝酒的,”他呷一口,不无感慨地说,“请宝老板陪着喝过酒,如今在圈子里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了。”
匡正一直没张口,这时说:“如意洲以后没酒了。”
张荣想了想:“酒倒是有,只是不是以前那个价了。”
匡正皱眉,他不喜欢宝绽被人这样议论:“大周末的,不回家跟这儿耗着,咱们就说这些?”
他用词很不客气,张荣也理解他的不客气,毕竟当时把话说绝了的人是自己:“都是场面上的人,匡总,我那时那些话,你明白吧,充面子而已。”
“早翻篇了。”匡正说,他确实翻篇了,这种人这种事,不值得他记一回。
“那好,”张荣端起杯,和他的杯碰了一下,“我以茶代酒,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干戈化玉帛,说得容易,匡正把茶放下:“张总,你真犯不着这样,”他直说,“你是做大买卖的,我就是间小私银的老板,碍不着你的生意。”
张荣和他撕破过脸,所以双方都不玩虚的,有一说一,“你是个小私银,可你身边都是大人物,就连你这个唱戏的弟弟,”张荣指着墙上宝绽的剧照,“在圈子里都是说话好使的主儿。”
匡正明白他的意思,看今天宝绽受欢迎的程度,他替谁张张口都能带来巨大的利益流动,但匡正了解他,越是这样,他越会小心,什么都不会说。
“韩文山、房成城,还有温州顾家的长房,都在你这儿吧?”张荣转过腕子,自己把茶喝了,“别说我恰恰认识你,就是不认识,费尽心机也得认识你。”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动机、目的,匡正觉得他是那种典型的斯文败类,刚认识的时候彬彬有礼,再接触,发现他是个混蛋,到现在,又见识了他见风转舵的一面,这种人即使不是朋友,也不能成为敌人,毕竟圈子就这么大,不能把路走死了。
他稍缓和,和张荣闲扯了几句,这一扯发现他是清华毕业的,北大东门正对着清华西门,几十米路,匡正和他年纪又相仿,说不定在中关村什么地方还擦肩过,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张总,别兜圈子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张荣确实有事,殷勤地给他续一杯茶:“战国红那么冷门的东西你都玩得转”他试探,“是不是在国外有什么门路?”
匡正蹙眉:“你指哪方面?”
张荣有所保留:“资金,”
匡正很敏感,马上意识到:“收并购?”
张荣不知道他原来是干这个的,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猜这么准,”他放低声音,“我想收购日本的一家元件厂,钱我有的是,但出境有点麻烦。”
匡正懂,外汇资本项下有管制,资金的跨境调动壁垒重重:“你可以向外管部门申请售汇,走海外收购程序。”
“我问过了,”张荣一副要了命的表情,“没几个月下不来,这还是快的,匡总,商场如战场,时机啊!”
匡正门儿清,做a,黄金的接洽时间可能只有那么几周。
“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张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