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冬火(18)
我以身相许他竟然不要?
他不是不识好歹是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就开个玩笑,非常真实的玩笑话,他要是真的说“行”,那我撒腿就跑。
“周老师,您眼光实在独到,”我开始阴阳怪气,“我这种普通帅气小伙也确实入不了你的眼。”
周含章坐在那里看书喝咖啡,抬眼看了我一下,很快就又不搭理我了。
我最近整天泡在他这里,他已经可以在大部分时候把我当成空气了,当然,不是说他没我不行的意思,只是说我存在感很低,他可以当我不存在。
他看他的书,我看我的书。
不对,我看的也是他的书。
他还是不太跟我聊新书的事情,偶尔我试探着问一问,他立刻就赶我走。
我有时候也挺泄气的,觉得工作确实保不住了。
这些日子我整天在周含章这里混日子,一个星期有那么两三个上午会去公司跟组长汇报情况,毫无进展的工作汇报让我抬不起头来,而且听同事们说,公司年底要裁员了。
这不就已经是年底了吗?
坐在我隔壁工位的姐姐已经开始准备转行,她是我们部门的营销编辑,所谓“营销”那就是想办法打广告卖书,然而这是个做什么都要花钱的世道,网络营销做得好的,那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至于我们,营销费用烧得可怜,你把一本书全部的营销经费都砸出去也不够塞人家牙缝的。
那姐姐说:“干不下去了。”
我想劝劝她,因为能感觉到她是喜欢这个行业的,然而她的话让我听了也觉得丧气。
她说:“昨天我算了一笔账,就咱们部门的书,不是青春文学不是畅销小说,做最普通的装帧,用最普通的纸张首印8000册,定价40块,但咱们都清楚,定价归定价,我们给经销商的价格一般都会给到5折左右,算下来收入项是多少?”
我拿着小本子在一边算,她就笑。
“收入项有了,接下来我们算算成本和其他支出。”
“稿费扣除、设计费用扣除,还有出版社的管理费用、审稿费用、纸张费用、印刷费用,”姐姐喝了口水说,“咱们都不算人工成本和时间成本了,再扣下去真要赔了。”
她叹了口气:“你算算,还剩下多少钱?”
保守算下来,只剩下两三万了。
“老板不是慈善家,这两三万不可能都拿来做营销,”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电脑说,“每次我去各个渠道做新书推荐都很忐忑,就怕人家跟我谈钱,遇到好说话的、真喜欢书的、什么条件都不提只要书喜欢就愿意帮忙推荐的,我真的恨不得抱着对方哭。”
我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听见领导在大办公区跟组长的对话,说这个榜单要拿下那个榜单要拿下,然后组长弱弱地说了一句经费有困难,领导直接表示震惊:“我们的书还需要花钱买榜单?”
领导毕竟是领导。
领导有时候真的在天上飘。
“做不下去了。”营销编辑的那个姐姐说,“我这台发电机真的发不出电了。”
那天我离开公司之后还是去了周含章家,可能我整个人太丧了,连不通人性的周老师都看出我情绪不佳。
他给我煮了汤,问:“不喝?”
“没有胃口。”嘴上说着没胃口,但我还是拿起了小勺子。
吃饭的时候我对周含章说:“周老师,你家需要保安吗?保洁也行。”
“什么?”
“当然,如果需要一个每天混吃混喝的宠物就再好不过了。”
周含章看着我说:“你又打什么小算盘呢?”
“没有,我是在为自己做新的职业规划。”我说,“今天跟同事聊了一会儿,觉得图书出版行业已经夕阳到不能再夕阳了,我们部门更是举步维艰,年底公司裁员,我肯定会被踢出去,再找工作也难,你要是需要保安保洁我来给你打工行不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勺子轻轻地在汤碗里搅和,搅得我心烦意乱。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进的这家出版公司?”
“怎么说呢?情况比较复杂。”我说,“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工作机会。”
周含章抬头看我。
“不过我确实喜欢这个行业,麦克斯·珀金斯是我的偶像。”当年看了《天才的编辑》那本书,得知我很喜欢的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等作家都是他发现的,了解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就感受到了编辑的力量,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决心做图书编辑的。
我说:“虽然我没办法成为第二个麦克斯·珀金斯,但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陪伴作者走出独一无二的路来。”
周含章没有说话,我抱着汤碗叹气:“周老师,这次不是故意跟您卖惨,我是真惨,因为我的理想怕是要在年底前就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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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赚钱的领域,但可能真的是我有点儿天真吧,总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文学理想的地方,人文关怀比金钱更重要,理想和热爱才是最值得追求的。
然而才进入职场没多久我就已经看到了现实的残酷。
或许我也应该转行,趁着陷得还不太深,转身撒腿就跑,我有的同学毕业之后会老家开了个辅导班,教小学生写作文,每个月赚得比我这大城市的社畜多好几倍。
这么一想,我心更苦了。
周含章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人都天真过。”
我一听,这人还真是铁石心肠,我都这么惨了他还不为所动,这种时候他难道不应该怜香惜玉英雄救美吗?
难道我不香?
我不美?
不对,一定是他不通人性,而且不是英雄。
很气,也很丧气。
“周老师,都这种时候了,我以为你会说点儿别的。”
我忧郁地喝着汤,忧郁地看着他。
他也抬头看了看我,然后说:“我家不需要保安,也不需要保洁。”
“我……”
“宠物也不需要。”
我真的不应该对周含章抱有任何的期待。
“算了。”我叹气,“周老师,你珍惜今天的我吧。”
“怎么?”
“明天我可能就不来了。”
周含章终于正眼瞧我,甚至放下了他手里的汤碗,看起来对这件事似乎很重视。
但我知道,他不会的。
在他心里我甚至不如一碗汤。
“反正都是要被辞退的,不如我主动辞职好了。”我说,“不要继续给公司增加负担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我咕嘟咕嘟把汤碗里剩下的汤都给喝完了:“周老师,您的汤真好喝,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喝了。”
周含章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愣是半天没说话。
之后我跟着他又回了书房,他闷头写什么,我缩在一边继续偷瞄他的书。
在我彻底被驱逐之前,究竟能不能把我心心念念的几本绝版书给借到手?
正琢磨呢,发现外面又下雪了。
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暴自弃的气息,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跑去院子里堆雪人,至于周含章,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是个傻子没错,出去堆雪人都没戴手套,不过无所谓了,什么都不会比我的心更冷——这话真是很中二,但我说的是事实。
雪下得很大,我滚了两个雪球手就冻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