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晚灯(7)
条约只签到第一疗程,陆辞刚开始答应去宝州不过因为钱,后来兴趣淡了,也就不想再折腾。对方步步紧逼,他少年心性上来,两边各不让步,事情越闹越大。
江窈在外人面前惯常强势,陆辞前脚拒接电话,后脚姜家的人就找上门,抓了混酒吧的唐意远、快死在牌桌上的唐志勇,见他无动于衷,冰冷的刀械抵上腰,强行把人带上了车。
小厅里,女人十指纤纤,涂着红蔻丹,血滴滴地晃在眼前。身旁站了个管家,恼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里话外毫不客气。
遣词造句都很克制,里头的意思细想却不堪,城江港低贱,里头出来的穷鬼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人。
陆辞眼帘低垂,一言不发,看不出情绪,修长的手指夹了笔。新合约一条条禁止事项标红标粗,显眼醒目,笔尖在签名处停了几秒,终于落下潦草的两个字。
姜照眠提前半天回学校,星期四下午两节体育课,教室空无一人,他把书包放下,拨开窗帘一角,藏住身子,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往外看。
天气很好,澄净如洗,时不时有雪白的飞鸟掠过,操场上几个学生攒三聚五地嬉闹,他看了又看,没找到陆辞,返身合上帘子。
座位很乱,像是被人翻过,凳子上几个泥脚印,课桌底下还有吃剩的零食垃圾,辣油渗出来,粘在青黑的地砖,味道刺鼻,又脏又臭。姜照眠蹙眉,拿湿巾擦干净凳面,扫掉垃圾,再吞吞地收拾乱七八糟的桌子。
几张画稿的人物脸部都被涂黑了,糊在桌面的颜料东一块西一块,他尝试好几次都抹不掉,纠结了下,放着没管。
下课前的最后几分钟自由活动,学生们到便利店买了吃的,稀稀拉拉进教室。项茜今天扎了鱼骨辫,一路上和班上另一个女生说笑,两个人结伴到第四大组,看到他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眼神锁住,上下打量。
姜照眠懒懒地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划拉手机,没注意到眼前有人。
“那个。”项茜咬着袋装的酸奶,含糊不清地开口叫他,“昨天午休调了座位,我换到你前面了,现在周明是你同桌。”
姜照眠掀了下眼皮,不知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哦好。”
新同桌是个Alpha,在校队跑八百米,精小黑瘦,剃了个板寸,没事干喜欢摸自己光溜溜的脑壳。附中和二中的配置不太一样,用的长桌,桌洞一人一个,桌面相连,他一坐进来就拿中号签字笔划分楚河汉界,临了笑道:“别越线啊。”
线偏了一点,周明占便宜,不过误差挺小。姜照眠抿了下唇,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移到安全范围,轻轻嗯了一声,
最后一节自习课,周明一直在戴着耳机打游戏,还算相安无事。陆辞座位空着,沈浩坐在项茜前面,整个身子转过来和她聊天,经常哄笑一两声,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
江窈说忙不忙说闲不闲,怕小儿子抵触,看他身体目前还算稳定,没插手学校的事。放学前邹凝珍特地来找姜照眠,把人领到办公室,柔声细语地询问他在班里的情况,又补充道:“排的位置满意吧?不喜欢我们可以换。”
姜照眠性子软,一贯好拿捏,本来想问自己能不能和陆辞坐一块,后来转念觉得对方应该不喜欢他擅作主张,话到嘴边吞回去,“挺满意的。”
星期五全天主课,早读周明没来,姜照眠瞅了瞅自己的桌面,想不通昨天晚上放好的书怎么又压线了,思索一会,干脆把课本塞进桌洞。
老师的教学进度比二中慢半个学期,他统考早过了,上课没事做,陆辞又在睡觉,前桌的项茜学过舞蹈,背挺得笔直,姜照眠看不到人,没精打采地把前面空白的作业本一点点补完了。
中午吃完药犯困,卫衣帽子宽大,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垂下来的帽檐遮了个七七八八,他阖眼贴在墙角,蜷成一团。
梦境断断续续,昏沉迷糊,好不容易睡熟,突然被人一脚踢醒。
姜照眠浑身一颤,肩膀吓得耸起来,迷蒙地睁着眼,泪膜附在黑玛瑙似的瞳眸外,“怎么了?”
周明直勾勾地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呼吸一霎地乱,过一会才说:“你超线了。”
姜照眠隐隐感到不对劲,但困顿的脑子像浆糊,他哦了声,往里缩了缩,却怎么也没能睡着。
下午倒没摩擦,周五不上晚自习,陆辞逃了最后一节课,姜照眠等了好久,还是没碰上。
双休日饶清约他去新开的山庄滑雪,熟的几个朋友都在,姜照眠兴致不高,没玩一会就回房间补觉。昨天晚上他从江窈那里拿到陆辞的手机号,好友是加上了,但对方回得很慢,大概又在通宵,姜照眠想多聊几句,也撑着没睡。
星期天下午在家玩得有点晚,差点赶不上晚自习,到了才知道陆辞根本没来。姜照眠想起自己手忙脚乱地跑了一路,又是一场空,委屈得不行,发了好几条问他为什么这么不认真地对待学业。
意料之内的石沉大海。
但平心而论,陆辞对这个小omega的态度改善不少,至少晚上放学可以一起走到校门口。唐意远不在时,姜照眠胆子会大一点,偶尔卖乖成功,还能牵牵手。
另一方面,周明和他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抽屉里的书开始无缘无故减少,有时候写好的作业也会被撕掉一两张,后来一整本都不见了。学校穷,教室零监控,老师连句重话都没有,也不问他写没写。
没有人敢在明面上难为他,姜照眠察觉不到自己被孤立了,除了不太敢午睡,一切如常。
纵容让事情愈演愈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参与者憋了一口气,因为无从发泄,开始尝试一点点越界。
校门外的小餐馆太挤,体育课惯例提前十几分钟下课,没人傻到出去吃。食堂窗口开了,人不多,班上的男生和他们拼桌,聊了没几句扯到新来的转学生身上,沈浩听完全程,咬着筷子,“你们这样有意思没,不怕被开除?”
“他又不知道是谁,而且也不会说。”男生咽了口汤,“我们不笨好吧。”
“对啊,项茜她们说他装,讲得比我们过分多了。”
陆辞抬眸,看了下说话的男生。
“你们就闹吧,迟早出事。”沈浩见他吃完,跟个乞丐似地敲了敲铁制的餐盘,“我们先走了啊。”
他们速度快,大家全待食堂或寝室,教室里只有一个周明。
下午例行大扫除,化学组的老师自己配了清洁剂,拿矿泉水瓶装着,质地粘稠,颜色介于蓝调和紫调之间,每班一瓶,用来拖地和擦窗户。
空调被一群傻子开到30度,热得胸口发闷,陆辞脱掉黑色外套,转过身望了眼周明手里的东西,微微皱起眉。
姜照眠三餐不在学校,刚进教室,看到陆辞和周明站在一起,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
米白色的保温杯不透明,周明左手拿着少了三分之一的清洁剂,神色慌张,显得异常局促。
“不是,陆哥,是应原他们…”
陆辞按开水杯盖子,手腕微垂,淡蓝的液体尽数倒在他头上。周明尖利地叫了一声,本能地抬高胳膊肘想挥过去,还没碰到就被陆辞一脚踹上小腹,整个人跌到地上,捂着头,两腿扭曲地折起来,几乎抵上肚子。
陆辞倒完,见他不动了,才把水杯隔空扔进垃圾桶,对已经吓呆了的姜照眠说:
“过来。”
第七章
‘希望身体永远不要好起来。’ —小姜日记。
---------------------------
“他不小心把清洁剂泼一身能泼到头上吗?啊?能吗?”邹凝珍气不打一处来。
“能啊,人不还躺校医室呢,您要不信自己去看看。”陆辞两只手抄在校服兜里,倚着墙壁,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邹凝珍短暂地噎住,声音骤然升高,又尖又细,“我不信?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不信?我警告你多少次,让你非要发疯也别带着同学,你哪回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陆辞说:“人家就一围观群众,过来给我洗清冤屈的。”
姜照眠面无表情地在男生身边,如同一具雪白的人偶。闻言抬头看了看他,又看看铁板着脸的班主任,目光回到自己的鞋面上,没吭声。
高二的办公室有两个,一处较为正式,按学科分,坐落在综合楼,离得远,确定下来一般不会再变更;一处是小的,就在每层教学楼的楼梯口旁,附中升段换教室不换班牌,任课老师也要跟着学生每年轮换小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