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43)
宋斯年收拾完了书包,又拿过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心里将这句话默默念了几遍,直到十几分钟过去,才回了消息。
一个问号。
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如果换了三年前的宋斯年,同样是这么一句话,他大概连追问都不敢,只会违心地说一句加油,祝福他们。
然而现在他不仅敢打问号,还想开门去隔壁找沈晗,拽着衣领问问清楚,她找你复合你就打算答应吗——那我呢,现实里亲也亲过抱也抱过,网上说过不下百句的“爱你”,我算怎么回事。
对方倒是很快回了消息,不过内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迟暮”问他,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宋斯年才洗了头,额发半干不干地垂在那儿,这时候恰好滴下一滴水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水珠将话里的“该”字放得大一圈,像给了答案的选择题,看得人心烦。
然后他伸手抹掉了那滴水,放下手机,起身向房门口走去。
绝大多数时候宋斯年是个很理智的人,这种理智表现在他总是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该做什么,并且能将这些认识落实成具象的东西,比如他每天一条雷打不动的朋友圈,再比如他精确到分钟的计划表。
但他一遇上和沈晗挂钩的事,就总容易丧失理智。
甚至这一次,直到他敲开沈晗房门的前一秒,他都没有想好自己来找对方是为了什么,想问什么,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只是不想做一道已经圈出答案的选择题,仅此而已。
他以为这已经足够荒唐了,然而更荒唐的是房门打开,沈晗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既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大晚上找我有什么事”。这个人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把他让进房间里,问他怎么不把头发吹干,离高考还剩半个月,着凉感冒了怎么办。
然后青年翻翻找找地拿出个吹风机来,指了指自己的床,说:“过来,有什么事吹干再说。”
宋斯年也跟着愣了一下,先前满心的烦躁当头碰上这句话,突然偃旗息鼓了——还是那只电视机,等他好不容易熬到痊愈,冲出病房要去找断了他信号的医生兴师问罪,一推开门却正迎上对方满脸的关切,认认真真地问他病好了吗,天气转凉了,怎么不多添件外套。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依言走过去,在沈晗身边坐下来,沉默了片刻刚想开口,吹风机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来,咋咋呼呼的热闹,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风是热的,又燥又吵,他却在这人为的喧闹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又自我凌迟一般回想起“迟暮”那几句话,出离理智地审视起来。
沈晗对他总是温柔,就算语气吊儿郎当,碰到他的时候动作却总是轻柔,像是把他当成一件瓷器,生怕碰碎了一般,吹个头发也认认真真,怕风嘴磕着碰着他,拿远了慢慢地吹——于是这个过程被拉得很长,让他有所余裕,去想沈晗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进而揣测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是怎么个地位。
和“前女友”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
以前去沈晗学校的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他其实见过这个人是怎么对待异性同学的。外人面前的沈晗很像电视剧里才有的学长,阳光帅气,健谈,又有趣,走在路上身边悄悄投来目光的女同学不少,和人讨论问题时候也总能严肃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聊着聊着就解决了问题。
但他对女生还是礼貌,保持着略远于社交范围的友好,有一次在图书馆,他们的位置上被人留了小纸条,是沈晗某个学妹写下的联系方式,当时沈晗明明看见了不远处那个女生在偷偷观察他,却还是笑了笑,把纸条放到一旁,没有理会……他也见过沈晗和室友哥们儿聊天,那是另一种令人舒服的热闹,没那么客气,直来直去,却也和对他说话不太一样。
总而言之,沈晗待人好是好,却并称不上温柔。那天出馆的时候他还调侃沈晗,长得这么帅应该很受欢迎吧——对方也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儿贱兮兮地问他,终于肯承认我长得帅了,以前一直口是心非憋着挺累吧。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沈晗对谁都不错,却只对他特别,这个人所有能够窥见的温柔和心软,似乎都是留给他的。
偏爱总是能给人得寸进尺的底气。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回头看沈晗,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沈晗没听清,一边把长长的拖线往吹风机手柄上绕,一边问他:“说什么?”
宋斯年这才转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把那五个字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说完,却没有给沈晗反问或辩解的机会,像是从他走马灯一般的回忆里获知了无限的底气——尽管这些底气只够他平静地、条理清晰并且咄咄逼人地说这么几句话:“三年前为了她不跟我联系,现在又要为了她来试探了,沈晗,我不想问你对别人有什么感情,也没这个兴趣,我就是想问你,上次这么多网友唯独疏远我,这次身边那么多人唯独问我该不该同意复合……你什么意思?”
沈晗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他清楚的很,一旦这些话抛出来了,就是把他们之间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窗纱给揭开了,从此之后只剩下一扇清晰的透明的玻璃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开与不开,全在个人。
这个问题之后万千的思索与考量,沈晗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直到话音落下,沈晗都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眼底还是含着些许熟悉的笑意,没有一点儿心虚似的——然后这个人等了三秒,确定他问完了,又同样平和又条理清晰地回答了他。
“三年前,哦不,现在是三年半之前了,那时候只疏远你是因为你特别,现在只来试探你的意思,也是因为你特别……实话实说,我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女朋友,这就是个借口,至于我到底什么意思么……这个故事挺长的,得从三年半之前说起,你要听吗?”
第39章 故事
“这个故事挺长的,得从三年半之前说起,你要听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宋斯年第一次发现,沈晗房间的光不是纯粹的白,也不是纯粹的暖黄,那种颜色介于黄与白之间,被玻璃灯罩切割成细碎又柔和的浅金色,水似的铺落下来,以至于现在分明是夜晚,光却照得室内仿佛清晨。
他看着沈晗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着,这样的光真适合他,眼睛就像揉着碎金的宝石一样——然后他在这样荒诞的出神里点了点头,说你讲吧,慢慢讲。
仿佛接下来沈晗要说的话不是什么他们之间不能提及的尴尬或经久的矛盾,而是一个长远的、适合在晴朗阳光下娓娓道来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三四年前,他们第一次在网上认识说起。
“那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个小朋友,我十七,他十四,一个准初三一个准高三,照理说该被关起来好好学习,不过机缘巧合,我们俩都没大人管,阴差阳错地聊到一块儿了,”沈晗起身去放吹风机,然后在宋斯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似乎这样就能在两个人直接隔开些距离,让这个故事变得更遥远且有迹可循,“这个男孩子很可爱,跟我接触过的所有他的同龄人都不一样……我妈那边有几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平辈儿,男孩女孩都活泼,天真可爱的年纪,就他不太一样,小小年纪就深沉,老爱说些不太开心的话,起初我以为是装呢,后来聊多了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开心。”
“我想着网络一线牵,缘分到了,就多听听他的故事,不然他一个人这么憋着,怪让人心疼的……于是就跟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来告诉我,我听着。”
“后来就这么越聊越多,他也开始跟我分享一点儿不开心以外的事,比如哪天看见彩虹了,墙根儿底下的猫很可爱——然后我就想,他也很可爱。那时候,怎么说呢,对他的感情就已经不光是心疼了,只是我自己没察觉,还是从早到晚地陪他说话,有时候夜里十一二点,我知道长身体的年纪,该让他睡觉了,却还是有点儿私心,想多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