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69)
事实证明,有些坎儿跨过去的那瞬间才会发现,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忍辱含羞,有的只是平静和解脱,仿佛一种快狠准的脱敏疗法。
“你怎么会过来?”随着水流不住冲刷伤处,我的怒火伴着那些不理性的情绪似乎也一点点被浇灭,我又开始重拾主题,好奇商牧枭出现的缘由。
商牧枭小心移动着花洒,确保所有泛红的地方都能被水淋到。
“我本来要打电话告诉你银行卡号,但你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看你家灯亮着,好歹师生一场,而且你还欠我二十万没还,就想过来看一眼。”
乍闻他的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仔细一想,却处处都是漏洞。
一般要查看别人是不是发生意外,起码先敲门,敲门没有回应再会使用别的方法破门吧?而且如果我是因为在洗澡才不接电话呢?
他没说实话。我心里隐隐生出这样的猜测,可真相是什么,这么会儿功夫又实在理不清。
我没有继续追问,表面上相信了他的说辞。
“你为什么还没把密码改掉?”商牧枭忽然问。
我自繁杂的思绪里回神,道:“忘了。”
花洒不受控地晃动了下,过了会儿商牧枭才硬邦邦道:“哦。”
烫伤降温要持续十分钟以上,大概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门外门铃响起。
“可能是警察来了。”我回头看向浴室门。
商牧枭放下我的腿,将手里花洒往我这边递了递,道:“你先自己冲着,我去看看。”
透过水声,只能听到外头断续的对话。没一会儿,一名中年男警官出现在浴室门口。
“你好,先生。是你报的警吗?”
我点点头:“是。”
我听到门口还有说话声,商牧枭应该是在和另一名警察复盘发生的事情。
“请问之前报警是发生了什么事?”中年警官问。
我将事情大概讲了讲,对方纵是出警经验丰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听闻“慕残”这个名词后也忍不住露出古怪神情,一再和我确认它的含义。
“这年头,男人都不安全。”他感叹一声,道,“好的,我了解情况了。但先生我要和你说一下,因为你现在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他也没有表现出明显伤人意图,我们无法采取刑事措施,只能对他进行口头警告,让他不要再靠近你。”
我表示明白。
他颔了颔首,道:“你有什么事还可以再打我们电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出警。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
我谢过他,与他告别。他走后没多久,外面传来关门声,接着商牧枭回到浴室,重新接手替我伤处降温的活计。
“你觉得他还会来找你吗?”商牧枭问。
“不知道,我希望不会。”总觉得贺微舟胆子应该没那么大,我也不至于那么有魅力,让他流连忘返。
“你应该改改你的脾气。”
我不太明白。商牧枭今天总是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说贺微舟就说贺微舟,怎么又扯出我的脾气?我的脾气和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的脾气怎么了?”
“你戒心太低,表面上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对谁都很包容。这样不行,这样会让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得寸进尺。”他拧紧水阀,将花洒放回高处,俯视我道,“他们会不断试探你的底限,想看你到底能忍到几时。”
心怀不轨的人……
我有些好笑,带着些许嘲讽道:“包括你吗?”
他睫毛轻轻颤了颤,道:“对,包括我。”
抖开柔软的浴巾,将腿上水珠尽数拭去,由于姿势的关系,水花大半沾湿了他的裤脚和下摆。
等会儿出去风里一走,恐怕会冷。
擦完了腿,他将我再次推出浴室,见厨房地上散着碎玻璃,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后,还替我擦干了地上残留的茶水。
看得出他不太做这些,姿势相当笨拙。
做完后,他站起身,与我四目相对:“那……”他拖长着尾音,久久不说后面的话。
而我也只是任他盯视,没有催促。
半晌,他道:“那我走了。”
“你等等。”我叫住他,转身进卧室拿了件外套给他。
他接过衣服,不明所以看着我。
“你衣服湿了。”我说。
他低头查看自己衣裤,仿佛这会儿才刚刚发现。
披上外套,他微微眯眼笑道:“你看,你就是这样才会招惹变态。”不等我反驳,他挥一挥手,开门离去。
他走后,我控制着轮椅来到位于厨房的窗户边,这个位置能够看到对面的楼,也可以看到楼下。
几分钟后,商牧枭从我这边楼道里出来,脚步轻快地往对面走去。
第52章 说了谎就一定会被拆穿
卢飞恒的老家大概离清湾三小时车程,我一大早出发,中午左右才到。
卢玥提前准备好饭菜等着我,为我开门时,同沈洛羽一样,傻了半天才知道接过我手里的问候礼。
卢妈妈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一边走近一边眯眼打量我,等看清我长相,眼里满是惊喜。
“北芥,你能走路啦?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是啊,我刚开门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母女俩围着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我与她们解释了外骨骼的工作原理、使用方法,并表示自己也才佩戴它没多久。
卢妈妈不知道是想到卢飞恒还是卢爸爸,眼里升起无限怅惘。
“不知道人类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所有的医学难题,我是看不到这天了,希望你们能看到。”
卢玥笑道:“那得医学多发达?我和您就差二十多,您看不到,我肯定也看不到的。”
卢妈妈带着我进到卧室,屋里颇为昏暗,只开了盏昏黄的小灯。
卢爸爸戴着呼吸机,消瘦地只剩一把骨头,闭着眼,半躺在床上费力地喘息,完全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这些天他醒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卢妈妈小声说着,到床边轻轻推了推丈夫。
卢爸爸悠悠转醒,看到我时愣了许久才认出来。
“北芥?”他颤抖地伸出手。
我撑着拐杖到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
“叔叔……”
他似乎已经不太清醒,虽然认出了我,却时间感混乱,一会儿问我毕业了没,一会儿又问我卢飞恒什么时候回来,他想他了。
我去看卢妈妈,她摇摇头,示意我不要点醒他。
我只能更紧地握住对方的手,哄骗着道:“很快,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卢妈妈红着眼眶离开了卧室,留我们两个单独说话。
我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将拐杖放到一边。
“你的腿好了啊。”只一会儿功夫,卢爸爸好像又恢复了点神智。
“嗯,现在能走路了。”上次见到他时,他头发还很黑,眼睛有神,人也壮实,看起来非常健康。不像如今,头发白了,眼里的神采消失了,人也瘦脱了形。
明明应该活更久的……
理智上,我知道应该尊重病人的选择,要学会放手,可情感上,潇洒说再见真的很难。内心深处,我甚至有些怨怼他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活下去的可能。
“真好。飞恒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他好像看穿我的想法,劝慰道,“不要难过,我只是比你们早走一步,我……我会去找飞恒,有他在你们不用担心……他会照顾我。”
一口气说了长句,他喘得更厉害,声音也更轻,好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听到他提卢飞恒,我的眼底不自觉涌上热意,点头道:“是,飞恒很会照顾人,他一定能把您照顾得很好。”
“卢玥是不是问你借钱了?”他突然问。
张了张口,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和我借钱这事卢玥是瞒着父母的,还钱的时候也没同父母提起钱是跟我借的,就怕两个老人会有心理负担。但显然,姜还是老的辣,卢爸爸到底是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