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10)

受这段提心吊胆的时光，毕竟在真相大白之前，他能确保陈沐阳愿意留在他身边。
　　陈沐阳从疗养院里出来后临近五点，冬至已过，天色暗得晚了一些。两人驱车往回走

时，天边还是一片明亮。车子驶入市区时，圣诞节日气氛便浓厚了许多，高大的圣诞树上

张灯结彩，似乎将冬日都映衬得暖和了许多，有不少年轻的情侣手拉着手慢悠悠地走着，

徐桉偷偷瞥了陈沐阳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倒让他莫名安心了许多。
　　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开始有些拥堵。许多人从学校里涌出来，大多都是二十

几岁的学生，背着书包或是提着手提袋。陈沐阳凝眸看了几眼，从他们手里提着的文化袋

子分辨出这些都是今年考研的学生。果然车子没往前走多远，就看到了一所中学门前扯着

研究生考试考点的横幅。
　　徐桉发现陈沐阳的异常，扭头问他道：“怎么了？”
　　陈沐阳笑着回过头，指了指车窗外的学生们，问道：“他们都是今年考研究生的学生

吧？真好。”
　　陈沐阳并未掩饰言语中的羡慕成分，他望向那些学生的眼神里也是充斥着羡慕和期待

。徐桉笑了笑，回答道：“嗯，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的。”
　　“会吗？”陈沐阳眼中泛着光亮，徐桉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地点点头，语气坚定道：

“会的。”
　　陈沐阳有些腼腆地笑了，微微低着头回答道：“谢谢你，徐先生。”
　　徐桉忍不住发笑，问他道：“你想像过自己的未来吗？”
　　陈沐阳疑惑地扭过头看向徐桉，对方的视线却似穿过了他望向车窗外的什么，陈沐阳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排灯光明亮的商店。
　　正在陈沐阳不解时，徐桉又问道：“你有想象过自己未来的爱人吗？”
　　一瞬惊诧间，陈沐阳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染上些许忧伤，迷茫地看向徐桉。徐桉并未

发觉陈沐阳的不同，在得到否定回答的那一瞬，他顺势调转了车头，往那排商店的方向开

过去。路边车位很少，徐桉找了个缝插进去停好后就立刻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座旁，

打开车门将陈沐阳拉了出来。
　　“跟我走。”
　　徐桉握着陈沐阳的胳膊拉着他往那排商店门口走，他快步走了几步后，扭头看向陈沐

阳，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后，稍微放慢了些速度，但仍没松开握着他的手。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精品屋的门前，徐桉并没有进去，他两手握着陈沐阳的肩膀，微微

抬头示意对方看玻璃门上悬挂的那几根被红色绸带装饰捆绑住的树枝，他直视着陈沐阳说

道：“这是槲寄生，在西方习俗里，站在槲寄生下不能拒绝别人的亲吻。陈沐阳，我给你

拒绝的机会，我数三声，如果你不拒绝，就是答应我了。”
　　徐桉设想过很多种和陈沐阳表白的方式，但他哪种都没有用，计划的太多，稍有不同

都仿佛是变数一般让他却步。这个偶然得来的机会像是突然鼓起的勇气，用近乎霸道的方

式催促着他不要再拖延。于是徐桉清楚地看到陈沐阳的眼睛，像银河星空般吸引着他坠落

，他听到自己几乎发颤的声音——
　　“一……”
　　“二……”
　　“三。”
　　唇瓣碰触间的柔软让两人的心都似乎漏跳了一拍。陈沐阳看着徐桉的面庞，他甚至看

到了徐桉浓密的眼睫。徐桉吻得温柔，用双唇轻咬他的唇瓣，像缱绻的缠绵。陈沐阳缓缓

闭上了眼睛，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离他更近一些。他想，下午时分许的愿望，神听到了

。


第29章
　　周遭晦暗喧嚣，两人的手臂环绕着彼此圈出一片静谧，仿佛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

跳。
　　徐桉缓缓松开陈沐阳，对方的嘴唇因亲吻带上水泽而更显饱满。他直视着陈沐阳的眼

睛，耳廓因两人四目相对泛出些红，在身旁小店明亮的灯光下被陈沐阳看了个清楚。
　　徐桉将手掌覆在陈沐阳抓住自己衣角的手上，移到胸前，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没拒

绝，你答应我了。”
　　陈沐阳望着他点了点头。
　　节日里行人很多，小店位置并不偏僻，这场表白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又因为这是

一场同性恋人之间的表白，驻足停留的行人更多，有些人起了哄，甚至还拿出了手机要拍

照。
　　徐桉发现后忍不住皱眉，敛去了羞涩，握紧了陈沐阳的手将他护在身旁往车边走，半

途中还在贴近他耳边时嘱咐他不要害怕，陈沐阳回握了一下徐桉的手当作应答。
　　其实他并不害怕，他不畏惧陌生人好奇的目光，从截肢之后，他早就从无数次被注视

的感受中免疫，如今不过是换了一种缘由，况且这缘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像是从天

而降的幸运将他砸晕了头，让那些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想要太多的事全都实现了。
　　等上了车，两人都坐好后，徐桉又对着陈沐阳说了一遍不要害怕。明明他的眼睛看着

陈沐阳，却像是自我暗示一样，握紧了手掌。陈沐阳浅笑着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轻

声问道：“徐先生，你怕不怕？”
　　他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许，像被雾霭遮住的明月隐隐透出的光亮。徐桉条

件反射地想说不怕，以此为自己助威。可他很快沉静下来，读出陈沐阳话语里隐含的期许

。
　　你怕不怕陌生人好奇的眼神，怕不怕社会的不包容，怕不怕那些潜在的恶言恶语，怕

不怕未来的生活因为选择了同性爱人而举步维艰。在这一刻里他突然明白了徐慧的话并非

危言耸听。他与陈沐阳之间要面对的，不再只是他们两人的纠葛，还有这个群体都会面对

的苦难。而徐桉深知自己不会退缩。
　　“我害怕你不答应我，但现在不怕了。”徐桉指尖摩挲他的手掌，言语霸道：“你没

有后悔的机会了。”
　　陈沐阳垂着眼，半天没说话。徐桉紧张了起来，以为他要后悔了，拉着他的手就要往

路旁停车。陈沐阳开口问道：“那徐先生，你会后悔吗？”
　　徐桉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接起电话，陈沐阳转过头朝

前方看，视线微垂。车里很静，他几乎能听到徐桉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是个女人，声音有

些焦急也有些熟悉。他回过头看向徐桉，对方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声音也沉下来几分。陈

沐阳等他挂了电话，刚想开口询问，徐桉说道：“我让陈宁来接你。”
　　说完，徐桉顺势把车子停在路边，把手机塞给陈沐阳后就要下车。结果刚打开车门又

停下来，重新坐回驾驶座上，把陈沐阳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才下了车。
　　陈沐阳看着他在夜色里打了车，坐进去，出租车渐渐融入车海，与窗外霓虹融成一片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徐桉塞给他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他的具体位置。
　　陈宁很快就找来了，他敲了敲车窗看到陈沐阳微笑回应后才打开车门坐进去，对陈沐

阳说道：“陈先生，徐总要我送您回家。”
　　陈沐阳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后便不再开口。陈宁在开车期间打量了他几眼，陈沐

阳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陈宁瞥到了他手里的手机，视线落在那只手机上停了一两秒后了

然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车子很快驶回小区，陈宁停好车后问陈沐阳道：“陈先生，需要我陪您一起上楼吗？

”
　　陈沐阳摇了摇头，犹豫以后问向陈宁：“陈秘书，您知道徐先生遇到了什么事吗？”
　　陈宁回答：“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徐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您有急事找他，我

可以把徐总的工作号码告诉您。”
　　“不用了，谢谢。”
　　陈沐阳摇头拒绝，徐桉离开时慌张的神色让他担忧，可陈宁不知道的事想必是生活上

的事，他还是等徐桉回来再说比较好。
　　陈沐阳准备去乘电梯时，发觉了徐桉的手机还在他手里，他想把手机交给陈宁却被对

方微笑着拒绝了。陈宁说道：“这是徐总的私人手机，他既然交给您一定有他的道理。所

以还是由您保管比较好。”
　　陈沐阳点了点头，和陈宁告别后回了家。
　　徐桉转了一次机才到了瑞典。他按着徐慧说的医院名称很快找到了徐景和的病房。他

到时，医生正在里面做检查，徐慧在外面守着。停了一会儿，医生出来后，徐桉将进病房

前，徐慧拽住了他的手嘱咐道：“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原谅她，都按我那天和你讲的那样

说。”
　　徐桉挑眉，徐慧加重了握他手腕的力度，强调道：“让他安心。”
　　徐桉眉头舒展下来些，静默着看了徐慧几秒。
　　“我心里有分寸。”
　　徐慧点点头，这才松开徐桉的手，看着他进了病房。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陈沐阳犹豫了很久终于问何佩萍道：“妈，如果我喜欢了一个

和我一样的人，你愿意接纳他吗？”


第30章
　　徐桉离家的第三天，给陈沐阳打了电话。
　　对方接到电话叫了他一声“徐先生”，带着羞涩似的，声音都比以往绵软了几分，让

徐桉在刹那间松懈下来，暗涌的深情把心底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压住了，开口只剩下一句

直白的渴求。
　　“我好想你。”
　　徐桉沉声道，他往沙发里沉了沉，闭上了眼睛，只有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还举在耳边，

陈沐阳的声音混合着电流声传过来，跨越了七个时区的距离，仿佛就在他身旁一样。
　　徐桉想起了他走进徐景和病房里的画面。大学毕业后，他已经将近五年没有见过徐景

和，再见时男人苍老了许多，眼神也不复往日矍铄。徐桉还记得徐景和厉声要他回国时的

样子，态度坚决，眼神犀利，一言一语中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那时候他觉得徐景和的做

法又傻又天真，可现在想来，他才是那个傻的人，是他一直读不懂徐景和对徐清无限包容

的缘由。这近乎病态的无私背后隐含着的是最单纯赤诚的心意，他甚至不奢求有回应。
　　“我也很想你。”陈沐阳小声道，徐桉没有回答，又停了几秒，他又试探着继续问道

：“徐先生，你是不是很忙，最近累吗？”
　　徐桉“嗯”了一声，回答道：“再过几天我就回去。”
　　“好。”陈沐阳应声，又提醒了徐桉几句注意休息的话，正准备挂电话时，被徐桉叫

住了。
　　“那天我和你说，把选择权都交给你，你还记得吗？”
　　徐桉重复了一遍，与陈沐阳懵懂记忆中听到的话语重合，他确实有了些印象，刚想追

问时，徐桉又开口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会无法接受，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

会，如果不能不怪我，那希望你一定不要恨我。”
　　徐桉语气沉重，让千里之外的陈沐阳一下慌了神，他来不及等徐桉说完就打断他问道

：“徐先生，你是后悔了吗？”
　　陈沐阳的声音发颤，徐桉急切地解释道：“没没没，没有，我没有后悔！我不是说那

个吻，那天的表白，我很认真，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很认真！”
　　陈沐阳没有回答。徐桉一下泄了气。隐瞒还是坦白，对徐桉来讲是折磨。隐瞒或许最

好，他不担忧，陈沐阳也不会畏惧。等真相哪天不再能够保留，等爱多一些的时候再坦白

，给这份爱得以应对风暴的能力。
　　“我是真的喜欢你。”徐桉叹了气，“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发现的

时候，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没喜欢过谁，更没想过会喜欢

一个和自己性别一样的人。这或许很荒唐，但我还是想试试，我想你也喜欢我，你答应我

。可我又害怕你讨厌我，所以只好小心地试探你的反应，从你不讨厌男人间的爱情开始，

变成你不讨厌我，最后我想，你大概会喜欢我。”
　　“我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很紧张，想帮你，想保护

你。可我……我……我怕你不喜欢，怕你想逃走。”
　　“徐先生，”陈沐阳温柔地唤他，问他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近十二个小时的路程，徐桉中途转了一次机，终于回到了陈沐阳的身边。
　　凌晨四点的深冬，天色暗沉。徐桉打开门回到家时，客厅的窗帘没拉，隐约能看出一

些家具的轮廓。他开了壁灯，把大衣脱下来挂在玄关，小心翼翼地换了鞋后去了客卧。
　　主卧和客卧的房门都没有关，陈沐阳躺在床上睡着。徐桉站在门口看着他，被子鼓起

一个矮矮的小山丘。他不由得笑了笑，倚着门框看着床上的小山丘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起

落，等摸过身上的衣物散了寒气之后才往屋里走。
　　陈沐阳睡得安稳，一只手从被子里抓住些许被角，像卡通画里的小动物一样，徐桉忍

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这样好的人，他真的不舍得离开。
　　徐桉想，瞒着吧，瞒到瞒不住的那天，他自有选择的权利。
　　徐桉帮陈沐阳伸手掖了掖被角，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陈沐阳却还是发觉了。他不舒

服地动了动，徐桉立刻停了动作，僵在半空里，等陈沐阳安静下来，徐桉才往回收手，结

果手收了一半，陈沐阳突然睁开了眼。徐桉愣了愣，没缓过神来时就被对方抱住了。
　　他很瘦。徐桉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他的骨骼。陈沐阳抱他抱得很紧，徐桉也伸开臂膀

环住他，右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陈沐阳才松开徐桉，“徐先生，你离我近一点儿。”
　　徐桉点头，听话地离陈沐阳近了一些，顺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他们离得近，呼吸间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徐桉看到陈沐阳放在床尾的义肢，又低下

头去看他的右腿。被子皱地鼓起来一团，倒看不出残端外的凹陷了。他鼓起勇气抬起手放

在那团鼓起的被子上，手掌精准地落在他的残肢上，轻轻问道：“会难受吗？”
　　陈沐阳摇了摇头，屋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两人之间似乎总是沉默，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但他们都懂得这份沉默与从前如何不

同，静谧的夜晚里，他们在沉默中缱绻，仿佛情意能就此交融。
　　徐桉望向陈沐阳的眼睛。爱的人眼里有什么呢？徐桉想。他像一个行路跋涉后的旅人

遇见了一床蓬松柔软的棉被，他用力扑进去，周身疲惫被如数包裹，温柔溢出来，勾成一

朵朵蔷薇，蔓延开来，繁盛可人。
　　徐桉上身向前倾了倾，贴得陈沐阳更近，却不再有动作。陈沐阳闭上了眼睛，循着感

觉吻上他的唇。
　　这个主动的吻因为经验实在不足很快就被反客为主。他跟随着徐桉，整颗心浮动起来

，手掌不自觉地抓住徐桉背后的衣服，渴求离他更近一些。
　　谁都不知道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棉被是怎么被推到了一旁，徐桉的手抚在陈沐阳右

腿残端上。暖黄灯光映衬下，陈沐阳的皮肤光洁细腻，唯有旁侧微微蹭了些皮。徐桉的拇

指轻轻摩挲那块皮肤，许久才仰起头问陈沐阳道：“疼吗？为什么会破皮？”
　　徐桉皱着眉头，神色郑重，陈沐阳笑了笑，安慰他道：“不疼啊，刚刚戴义肢都是这

样的，需要有一段磨合的时间。”
　　徐桉未回答，他弯下腰，低下头，虔诚地吻向陈沐阳右腿的残端。柔软的唇瓣碰触下

，陈沐阳心中惊异，浮上更多的却是感恩。徐桉不讨厌自己的残缺。这让他本能地想贴他

更近。
　　陈沐阳扶起徐桉，望着徐桉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一汪春水，柔情蜜意涌动间，重新吻

上徐桉的唇。在这次绵长的吻落下前，陈沐阳轻声说道：“徐先生，谢谢你。”
　　两人贴得很近，只隔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情欲在爱意充盈下弥漫，徐桉的手从陈沐阳

的腰际滑下去，穿过他的睡裤，向后探过去。
　　“徐先生……”
　　陈沐阳松开与徐桉纠缠的双唇，微低着头，垂着视线，不看徐桉的表情。他的脸颊微

微泛红，嗫嚅着问道：“这个……这个之前不是要先清洗一下？”
　　徐桉一愣，讶异于陈沐阳的问话，但看着眼前人羞涩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他，原本

还要往下探的那只手掌一翻，覆在他腰上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揽，几乎顶着他的鼻尖直视他

问道：“你都知道？”
　　陈沐阳的脸更红了，他垂着视线，不敢看徐桉的脸，身体想向后撤却被徐桉牢牢地箍

住了。他侧着脸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我……我之前……看过一些同性恋的资料，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