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月光(7)
他握紧季崇舟的细瘦的手腕,用力,季崇舟的脸上便显出痛色。他低声说:“保持抱头的姿势,抱紧了,用力,要用跟我对抗的力气。”
季崇舟便蜷起来,死死抱着脑袋。他感觉手腕上周嘉曜的力气越来越大,他听见周嘉曜说:“手往下,放到我刚才带过去的位置。”
季崇舟用尽全力对抗周嘉曜给他带来的阻力,因为太用力,浑身都在发抖。
“说台词。”
“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别打了……”
周嘉曜说:“手掌压住耳朵,压紧,用力。顾之明在道歉,在认错,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乞求原谅。他隔绝顾检的污言秽语,也从此隔绝对父亲认同的渴求,爱恨在此交织,惧怕催生出病态的勇气——他要弑父。情感的反差令他浑身出现对抗感,他没有更多的力气,所以这句话要轻……”
周嘉曜这段话也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几乎贴在季崇舟的耳畔。
道具间一时静了。
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季崇舟感觉到周嘉曜刚才为了控制住他,不知何时一条腿弯曲压在他的小腿上,整个身体俯贴下来,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贴着他的后背,另一条撑在地上。季崇舟只要微微偏过头就能看见周嘉曜的脸,但他不敢动。
这气氛太静谧,太暧昧,太易碎。
“刚才拍了几条?”周嘉曜突然出声问。
“七、七八条吧。”
“王老师真打你了吗?”
王儒,五十岁,手上两座影帝奖杯,在本片中饰演顾之明的父亲顾检。
“没有,”季崇舟顿了顿,“但有一条我后退的时候没把握好,撞倒了柜子。”
“撞到哪儿了?”
“背上。”
“受伤了吗?”
“不知道,好像是有一点点疼。”
周嘉曜松了对季崇舟手腕的钳制,从后背把他身上的黑色长袖上衣缓缓向上推,露出季崇舟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脊骨。脊骨旁青了一大块。周嘉曜伸手轻轻揉了两下,问:“疼吗?”
季崇舟抿了下唇,说:“疼。”
“回去给你涂药。”
“好。”
“崇舟,刚刚教你的是技巧,是表象,你得再尝试更深入地共情顾之明这个角色。”
季崇舟“嗯”了一声。
周嘉曜把他的上衣拉回原来的位置,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恨过什么人吗?”
季崇舟呆了呆,说:“没有。”
“那有很讨厌的人吗?特别特别讨厌,想让他彻底消失。”
季崇舟还是说:“没有。”
周嘉曜沉默地起身,拉着季崇舟起来,说:“时间应该到了,你回去吧。”
季崇舟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剧本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犹豫地说:“其实……我,恨过老天爷吧,就那年夏天,我以为我从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特别恨,特别……委屈。不过后来遇到了你,哥,那之后我就不觉得多恨了,我觉得……”
“季老师!季老师!”场务姑娘开始喊人。
“遇见你我很幸运,我很珍惜……很珍惜这一点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运气,哥,我……”
有一瞬间,周嘉曜错觉季崇舟要说的是“我爱你”。
五年,他看着眼前的人从世事不谙的少年成长为如今挺拔、英俊、成熟、光芒万丈的青年。他荣誉加身,他盛名在外,人人都道他的寡言少语是冷酷,拒绝应酬是神秘,他是万千少女的男神,是年轻演员中的神话。
他逆光站在道具间门口,匆匆说完最后一句话:“哥,我……先走了。”
周嘉曜看季崇舟大步往光中走远,徒留自己在黑暗里。
他重新戴上口罩和鸭舌帽,走出道具间,关好门。
宁优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带着一脸紧张兮兮的隐秘兴奋:“你是……周嘉曜老师吗?周老师,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说:“《星影摇欲坠》和《直到落日的桑德朗》我至少各看过五十遍!真的很喜欢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您退圈十年了,很多老粉都很想你。刚刚您是在给季老师讲戏吧?呜呜呜真好还能听见您讲戏,《顽疾》您讲戏的花絮我看过一百遍!”
宁优真的开始掉眼泪,抬起手臂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呜咽咽。
周嘉曜耐心地等她哭完,低声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但我在这里的事替我保密,行吗?也别叫我的名字,我现在给崇舟做助理,你可以叫我‘夏天’。”
第6章
季崇舟跑得飞快,生怕自己那声音巨大的急促心跳被周嘉曜听见,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红得滴血的脸颊被周嘉曜看见,生怕被周嘉曜发现他……喜欢他。
在进入拍摄房间之前,季崇舟原地深呼吸两口,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至少要先把脸上的温度降下去。这场戏又是被打又是爱恨皆苦,他一脸春心荡漾不是找骂么。
降温也简单,只要想一想周嘉曜对他如此种种,没有丝毫他臆想的情意就足够了。
今天剩余的戏份拍摄都很顺利。
傍晚放大家吃饭休息两小时,晚上有宁优的夜戏,季崇舟要跟着看。
周嘉曜把人带回酒店,给季崇舟背后的伤处涂药油。
他的指腹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揉啊揉,直到药油的冰凉变成温润,与季崇舟的体温一致。再揉下去,气氛就要变了。
周嘉曜的嗓子微微发干,他抽了两张纸巾,草草把自己手上的药油擦了擦,把季崇舟的衣服放下来,说:“好了。”
他话音刚落,季崇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撩开正面的衣服,说:“这里还有!”
周嘉曜为他这突然的举动感到微微错愕。
季崇舟的冲动和勇气突然消散了大半,他说话的气没有那么足了,听在周嘉曜耳朵里有掩饰不住的委屈:“王儒老师最后一下踹椅子走人的时候不小心踹到我这儿了,当时不觉得,现在觉得挺疼的,后背涂了药油感觉好多了,就想这里也涂一下……”
他越说越觉得欲盖弥彰。
又想,背上自己没法涂,面前还不能自己动手涂吗?
不过周嘉曜好似没有发现这显而易见的漏洞,目光落在他小腹的淤青,轻声说:“坐过来点。”
季崇舟白,稍微磕点碰点,痕迹就很明显。
周嘉曜涂得用力了,又泛红。
季崇舟思绪已经飘了。
之前拍《孤悬》,他演在毒枭组织中卧底的军人,练了一身肌肉,后来客串童妮姐的电影《关雎》要减肥,肌肉都减没了。
刚确定要拍《私奔》时,阴问渠说他还要瘦,于是又减。
现在肌肉一丁点都看不到,小肚子都是软的,衣服再往上撩撩还能看见肋骨,这样的身材好难看。
季崇舟忽然害羞了,他躲开周嘉曜的手,放下衣服。
周嘉曜手顿在半空,抬眼看他,目光沉沉。
季崇舟干巴巴地解释:“不疼了。”
周嘉曜“嗯”一声,把药放在床头柜,说:“要是再疼自己涂。”
季崇舟点点头。
周嘉曜去卫生间洗手,季崇舟坐在床上,呆呆片刻,懊恼地抱住脑袋。他那羞耻心干嘛莫名其妙冒出来作祟!
羞耻什么?
羞耻这白斩鸡的身材,还是羞耻他撩起衣服那一瞬间,涌出无法言说的、想要发生一点什么的欲念,又在发觉周嘉曜专心为他涂药,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有他满脑子不合时宜的肮脏念头之后完全的退败和自唾。
自从要拍《私奔》之后,他和周嘉曜之间的气氛就怪怪的。
季崇舟看不透周嘉曜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乱七八糟想很多。
他决定静静心,多想点正经拍戏的事。
周嘉曜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季崇舟在背明天要拍场次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