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静,只沉着寂静的、无声的疼惜。
他问,声音很轻:“疼?”
几秒的、缄默不言的对视。
少年忽然别过头,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第70章
安宁的夜晚。
松田伊夏在和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柔软的像是陷在云里。
陌生的气息包裹住身体,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入他的肺部,好似从内到外将他浸染。
自喉咙到气管, 带来名为“陌生”的灼痛。
没有到打开空调暖风的季节,被褥里熨着温度, 秋日的凉意则从窗框钻入,打在脸侧。
然后盖在身上的云越来越沉重, 变成落在脖颈上的束缚。
他看见了一扇窗户,来自于松田宅属于他的卧室。
再熟悉不过的窗, 周身满是老旧刮痕, 总是会在暴风雨的天气里哐当作响,好似随时会被大风掀开。
此刻却同外界一样安静。
松田伊夏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矮, 变回三年前尚未抽条的模样, 卷曲的黑发未经打理, 落在额上, 勾着脸侧, 随着动作阻挡视线。
已经是深夜。
在这片梦境当中,他不受控制地走到窗边,小心看向下面。
路边停靠着一辆陌生的车, 车窗挡住了车厢内的情况, 车灯亮起,似乎驾驶座上的人正准备离开, 却不知道要怎么挤出这狭窄的小巷。
少年踮起脚, 往前, 鼻尖都压在了玻璃上, 才终于看见更靠近房子的地方。
松田阵平伫立在那。
他下意识低头看表,又被夜晚只能朦胧勾出人轮廓的灯光阻挡动作。墨镜早已摘下挂在领口, 月光映着他俊迈的眉眼。
——离两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他早就发短信说过情况,但在结束后还是坐车来到了楼下。
终于确定这栋死寂的房子里一切都已经睡去,黑卷发男人转身,朝着门口停着的车走去。
背对着他、背对着整栋房屋、背对着黑夜,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让那黑影投向身后,掩盖万物。
人的记忆大抵总是会掩盖掉周遭一切,“最后一面”的每个细节却刻进脑海的纹路里,固执地把一切遗憾强加于此,然后在每次午夜梦回间拼凑出虚假的记忆。
他记得这一天,两天后的爆炸、九天后的葬礼都尚未到来,少年在二楼的窗户上小心看着对方的背影,看着拉长的影子。
以为一切都会和那道影子一样,漫长的延绵下去。
最后一次,但他没看清松田阵平的脸。
因为月光太朦胧,视角太偏僻。他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男人离开时的背影,隔着数年光阴,每一处细节都愈发清晰。
一种狂烈的、偏执的冲动在胸口酝酿,他想冲下楼去,却又怕在转身从二楼匆忙顺着楼梯跑到大门口时,对方和等候的车辆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少年就这样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梦中没有疼痛,没有科学的重力,他落在地上,没有丝毫缓冲,就这样冲着松田阵平跑去。
一切都被甩在身后。
他跌跌撞撞、义无反顾地朝着对方跑去。
松田阵平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被扑了个满怀。
少年死死搂住他的腰,好像要把整个人都嵌入对方怀里,拽得太过用力,手腕都泛起疼痛。
同梦里无数次一样,他固执地、用力地、孤注一掷地抱住对方,想把血肉都融进去,歇斯底里地去拥抱,去圆那个贯穿至今的遗憾。
松田阵平回抱住他。
他闻到了熟悉的烟草的味道,并不呛人。
因为男人总会在来见他的前一天就把烟盒放进抽屉里,换上新的衣服。
烟草味道藏在袖口和领口处,很淡很淡,同他匆忙赶来时的一身冷冽融合,变成属于松田阵平的独特的气味。
少年像小狗一样将头埋在对方身上,去嗅那些久违的、在睡梦里才会重新捕捉到的味道。
松田阵平走后留下了满衣柜相同味道的衣服,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它们褪去有人穿过的痕迹和气息。
宽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发,男人有些惊讶:“怎么了?”
于是松田伊夏小心从对方怀里抬起头,去寻那双青黑的眼睛。
他们曾经的无数次对视,大多都是在街边的小店里。他埋头吃饭,偶尔抬起头,会撞进对方深色的眼眸里。
松田阵平撑头坐在对面,热气腾腾的食物涌起朦胧雾气,弥散在两人之间,将他的面容润的温柔而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方才的沉默中,安静看了他多久。
视线交错那刻,他轻咳一声错开目光,掩饰般给对方夹菜。
他听话懂事,也不会再去看对方,只会低低道一声“谢谢哥哥”,继续埋头去挑碗里的菜。
此刻却难得任性。
扑在对方怀里,他挣扎着探头,想去看对方的表情,想去看那双青黑的眼睛。
这里没有食物腾起的雾气,即使是夜晚,但是月光很亮,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眸。
手腕却被人拉住,疼痛愈烈,他拼命挣扎着去拉拽,但却像是被一张网拦住,松田阵平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蒙住口鼻的利器,他大口大口呼吸,想缓解窒息的感觉,怎么样都无济于事。
红色的绳索、夜晚编制的网、男人的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扭动、蔓延,猛得向他袭来。
——松田伊夏从梦中惊醒。
他一把拽下蒙住头的被子,在大口喘息之前,先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紫灰色的眸子沉着光,床边因为坐在床边的人凹陷下去一点,但是他方才毫无察觉。
少年大口喘息,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在几秒的晃神过后才倏地移开视线。
“……早上好。”他道。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睡,十分沙哑,“你不会在偷偷看我睡觉吧?”
这句调侃却没有让对方露出什么其他神色。
安室透的目光在他的脖子和手腕上轻扫而过。
他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发问,只是伸手将他探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我要出去晨练,顺便把早饭的食材买回来。”
不忘掖好被角。
松田伊夏:“……”
啊?
他的困意少了一点,忍不住去打量对方的表情。
男人下唇上还留着压印,脖颈两侧和露出的肩膀有清晰新鲜的抓痕。
——并不全是刻意伪装出的。他昨天被卷着舌钉,不得不张嘴迎合、亦或被咬挟舔舐皮肤时,确实忍不住在对方的脖颈和背后乱抓了几下。
以至于那些抓痕毫无人工痕迹。
令松田伊夏意外的是,安室透神色和动作都坦然。他没想通为什么对方守在自己床边,一直等他被梦魇缠醒后才开口说话的缘由。
他谨慎:“……嗯?”
金发男人看着对方止不住泛疑的表情,有些失笑。
“只是和你说一声。”他揉了一把少年柔软蓬松的头发,“早饭吃米饭配烤鱼可以,配菜做味增汤和厚蛋烧。”
松田伊夏再次:“……嗯?”
他表情更加困惑。
“衣服在椅背上,要起床了可以穿。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有什么其他要带的?”
“……没有?”
“好。”安室透道,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少年停止转动的大脑重新归位。
他沉默地坐起来,默默掀开被子,检查了一番。
两条腿光洁一片,身体也没有半点不适,重重迹象都表明他昨天的记忆没有问题。
自己的确是被检查完拟翼后,就霸占了这张床睡觉,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安室透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他虽然很早就看出了对方的本质,但是在自己面前,对方一直有所收敛和掩饰。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搓了搓脸颊,又栽回床铺当中。
幻觉,先睡觉——
他裹着对方的外套在床上胡乱拱了拱,又蒙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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