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星系的情歌(28)
“我听说过查理口中的那个事件,关于金蝉舰队的覆灭。职业习惯让我当时查找了不少的资料,看起来银河系里有比联邦政府更加愚蠢的政府。我曾与联邦政府作对,我在他们的狩猎名单上,而现在我竟然要去帮助他们的检察官打赢官司,这感觉很奇妙,你和你的敌人合作,因为有存在一个比你曾经的敌人更愚昧、更令人发指的第三方。但有一件事没有改变——我选择为我认为正确的那一方辩护。至于联邦政府,如果他们之后以为他们有了更多的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付他们。”沙江走到衣柜前,“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西装了,上一次穿西装时,联邦政府的特工还在追杀我。这个宇宙中很难说清谁错谁对,只有永恒的利益变动。正义的概率一直在波动。”
“我相信正义和文明。”阿瑟希尔说,“就像红鞋子星,它曾是个贵族可以随意屠杀平民的地方。我试图灌输给这个星球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当我六十年前着手这么做时,我几乎死在其他贵族的手上。”
“所以你是勇敢者。一个文明有好几种方式维持它的生存,走向覆灭的机会却更多。”沙江说,他把手放在阿瑟希尔的腹部,“身体的印记能够让人回忆起很多往事。”
阿瑟希尔转过来,低头看着沙江:“你可从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拯救一个民族,现在也准备去接手这个官司了?”
“我躲得太久了,我想干我的老本行,让那些混蛋去蹲监狱。”沙江露出微笑,亲吻了阿瑟希尔,“就是我得和联邦政府达成协议,有一些军官肯定认得出我就是那个很久之前的通缉犯,即使系统里早已没有了我的档案。”
遥远问候号停在阿瑟希尔伯爵的后院,沙江和阿瑟希尔穿着传统的黑色西装站在那儿等待旅行者们。
“非常感谢你答应我的请求。”查理从遥远问候号里走出来。
“检察官大概得花很长的时间向联邦政府说明我的身份,然后拿到我的无罪担保。”
“波尔会搞定,她能让你和联邦政府的纷争一笔勾销,”查理回答,“离开庭还有不足一万秒,你需要通过精神上载来延长资料阅读时间吗?”
“让我看看庭审记录和其他资料再决定,我们飞往法庭需要多久?”
“2400秒左右。我建议阿瑟希尔和你一同前往法庭,原来的律师是误食了过敏食物才进的医院,悬臂政府在对付负责这起案件的律师,即使有保镖,我还是认为阿瑟希尔是个最好的搭档。”
“我恰好很了解这些旧地价值观的国度会采取怎样的极端阴谋手段,我的前半生都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很多人试图杀死我,而我还很好地活着,并且把星际贸易引向了红鞋子星。”阿瑟希尔说,“穿上西装当然意味着我会和沙江站在一起战斗。”
查理微笑着,凝视他的朋友们:“旅行者里流传着一句老话:一个拥有珍贵友谊的旅行者不会落入夹缝,探索和前行永远是与你的朋友并肩而行。”
遥远问候号舰桥,距离开庭8300秒。
沙江看着屏幕上的资料,目不转睛:“证据显然不足,而陪审团来自十二个不同的文明,其中旧地文明有八个。要让旧地文明的人判断悬臂政府有罪必须提交足够的证据,非新文明社会对于政府的宽容度更高。之前的庭审记录显示,公诉方的律师提出的仅是猜测,他在几场询问中都不占任何优势地位。我需要证人,而不是直接证据,你进入悬臂政府网络取得的直接证据的来源是非法的,它不能作为法庭需要的证据予以提交。但你找到的人员资料会非常有帮助。”
“你是指,我最需要拿到的是没有被判定为精神损伤的士兵的资料。”查理说。
“是的,然后我和阿瑟希尔会在下次开庭前找到和拜访这些老兵,让他们出庭作证。联邦政府和悬臂政府使用的法律不同,所以这个诉讼采取的是银河系标准法,在这个法律体系里,如果今天不能提出足够的质疑,双方就要直接做最终陈述,由陪审团讨论并直接给出结果,想要赢,我必须把审判拖到下一轮。”沙江说,“我们各司其职,就有机会取胜。”
“遥远问候号很快就会到达法庭所在星系,波尔在那儿等着我们。把你送到那儿之后,我和大卫、安就会开始准备窃取数据库资料。”
“注意安全,查理,如果你被抓住,他们就会以此威胁这场审判。”
“我会尽力小心。”
遥远问候号进行了最后一次空间跳跃,它进入菲尔斯星系,并在第三主星上降落。
查理握住沙江的手。
“祝你好运。”查理说。
“也祝你好运。”沙江说,“等待我们彼此的好消息。”
遥远问候号舰桥,距离开庭5620秒。
“沙江把审判拖到下一轮的话,我们就将拥有三个地球标准日的时间。”查理说,他看着安,“我们不用着急进入数据库,先要进行模拟训练,你需要了解一些常见的防御力量。我的确会陪在你身边,但一旦进入主要的数据区域,就会遭遇很多的防御力量,我们可能会遇到分开的情况。”
“我会尽我所能学习。”
“我想我们需要担心,但不用过于担心。”查理说,“我们能赢,因为罪恶会暴露在阳光下。最坏的打算是联邦政府败诉,那样我会把取得的资料散播到环网上。审判不允许非法来源的证据,但网络没有这种要求。”
“谢谢你,查理。”安说,他颤动的金色的眼睛像金属和日光,“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对你道谢,我从未幻想过有一天金蝉舰队能够为自己讨回公道,感谢你。”
查理握住他的手:“你们都值得被更好的对待。银河系和旧地地球一样,有那么多的流血和痛苦,罪恶和杀戮,但忠诚和正义永远不会在宇宙中消失殆尽。”
他亲吻了安的手指,亲吻了他的嘴唇,拥抱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接纳他痛苦的内心。
查理知道自己有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过于乐观,但对于探索者来说,宇宙是最后的疆域,无论那儿等待的是死亡还是敌意,旅行者都会一路前进。
7
遥远问候号实验室,距离开庭5021秒,已进行上载时间400秒。
精神上载空间内,已进行训练5000秒。
安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训练,这练习比任何一个训练都真实,比任何一种幻想都荒诞,它呈现出的是变幻莫测与奇形怪状的世界,这世界过于宏大、难以捉摸,他是一个初入者,像第一次踏入太空的人。
在这个环境中,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查理的力量,即使他知道查理几乎没有展示力量的任何形状。
“你之前进行过精神上载的练习吗?”查理问,他现在是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男人。
“我曾进入过精神上载,进行格斗练习,但我和其他人都没有在系统中改变我们的体格和形象。”安说,它指的是作为军人时的训练。
“那是一种不让你受伤的训练方式,它必须尽力模拟,贴近你的真实身体,贴近现实状况,这样才能达到训练的作用,军队、警察系统、拳击手等都会使用这种方式进行反应速度和搏斗技巧训练。然而,在系统中进行攻击和防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可以随意变换形态,不必贴近自己的形象,你选择的形态为你服务,你可以变成任何一种动物、甚至任何一个不存在的生物形象来伪装自己,这就像巫师伪装自己的外表。与巫师不同的是,你不用担心巫术消失,真实的形象显露到别人面前,他们找到你的方式只有一种——定位你的位置,知道你的真名实姓。一旦知道你是谁,消灭你将变得很容易,你只是一个人类个体,他们只需要消灭你的身体,不必在系统中与你纠缠。在你快要失去生命时,疼痛会把你拉回身体,你将死在自己的身体里。像大卫那样的情况非常少见。”查理伸出手,他面前的河流上出现了一座铁桥梁,“在这儿,你所看到的所有荒诞、奇幻的画面,其本质都是数据和软件,在这儿,你也成为了一个软件,成为了系统的一部分。但要变成一个成熟的精神上载者的过程很漫长,必须进行大量的实践、训练、尝试,现在时间不足以让我把你训练成一个成熟的精神上载者,但我可以告诉你原理,向你展示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运作的。真实的侵入极其危险,你需要注意的地方非常多。”查理用手触摸一片云彩,它变成了一段代码,“这是一个隐藏的沙盒,沙盒是人类最早发明的杀毒软件所使用的原理,它把病毒放在里面,让它在里面跑,看看它访问了哪些文件,当它判断出它是个病毒,它就会将它删除。”
“我们就是那些病毒?”
“是的,对于我们将要进入的地方来说,我们就是那些病毒。沙盒或许有后门,或许没有,这取决于他们想要怎么对待你,是困住你直到时间尽头,是把你直接删除,还是把你从里面揪出来拷问后再捏碎。意识的删除代表你的死亡,如果意识被困住,你就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植物人是一个比喻的说法,我们常用的比方更为浪漫也更为残酷:这就像坠入梦境边缘。你会永远沉睡,永远无法逃脱,永远陷在那繁复而无尽的重复中。所以别被沙盒困住,无论如何。我会教你简单的鉴别方式,不过如今沙盒的形式和形态已经千变万化,别碰任何你不确定的东西,在系统里跟紧我。沙盒是移动的,它会抓取一些软件扔进去,将没有企图的软件放出,将病毒删除或困住。”
查理开始制造沙盒,然后伪装它们。
“某些情况下,伪装沙盒的方式就像修饰一个网页,用表层的代码来修饰。”查理伸出手,那些沙盒变成了导盲犬、猫、橡果……“沙盒可能看起来很友好,也可能看起来是一片虚无。对我而言,最好的方式是得到凌驾一切的权限,将所有的沙盒终止。如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需要偷偷行动。如果我们打草惊蛇,悬臂政府意识到危机,他们一定会提前去处理我们想要的证人。在沙江找到和说服证人之前,我都不能明目张胆地在悬臂政府的数据库里胡来。”
安仔细地听着、看着,试图记住更多,这之后,他跟随查理学习了一些最基础的对抗防御方式和侵入手法。这感觉像是在进行游戏之前的教学关卡,它们看上去同样不真实和荒诞,但不同地方在于,游戏可以重新来很多次,而他们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们管精神上载后意识被困的情况为意识停留,你的意识永远地脱离身体,不会再回来。它是一种即刻的死亡,也是一种缓慢的死亡。你的身体只是终端,意识是主宰一切的关键,没有意识的身体是一台没有了主机的显示系统。”
“人们能够复制意识吗?像复制一个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