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弟只有我才能打(9)
顾承安站在桌前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地把手中这张纸叠好揣进怀里,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在这期间,沈清石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除了之前在通天井前受伤吐了血,却还坚持坐在阵前修补禁制而导致的重伤,顾承安在沈清石脸上见到的最多的模样,就是现在这般的冷清。
恰恰就是这样的冷清,让顾承安从仿佛噩梦一般的事实中暂时脱离了出来。
沈清石那样无俦的风姿和维护的姿态,实在太像是一个臆想——
顾承安躺倒在人间界的床上,感受着独属于人间界的祥和的气息,眼前陡然浮现出了沈清石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双不带情绪的星眸……
他闭上了眼,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
时间悄然在睡梦中流淌,当这双与人类一般无异的眼眸再次睁开,天色已经大亮。
人类的眼眸眨眼间化作了蛇妖的双瞳!
又在眨眼间变了回来——
顾承安双目赤红,双拳紧紧握住被褥,双颊的肌肉一直鼓动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刚才梦里的场景让他久久不能回神,即便是醒过来也是徒劳。
因为梦里父亲的自爆而亡,是确确实实就在他的眼前发生过的……
就在顾承安忍不住要漏出一丝泣音的时候,被他放在枕边的玉牌忽然亮了亮。
少顷,顾承安收拾好了所幸还未曾爆发出来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又转脸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沈清石,然后抬手拿起了玉牌。
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玉牌的瞬间,玉牌又亮了亮,然后一个人影在顾承安的脑海中闪现。
对方是昨夜带他们过来的那位接引,此时正站在下了禁制的楼梯前徘徊,时不时要抬头看一眼,脸上倒是没有多少着急的神色。他也不敢着急。
顾承安看见李接引就记起了昨夜沈清石的嘱咐,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揣着纸的胸口,然后下了床,整了整身上已经说不上完整的衣服,才往门口走了过去。
他没有去打扰还闭目打坐的沈清石,轻轻打开房门后就握着手里的玉牌踏了出去——
但顾承安没有看见,当他的后一只脚也踏出禁制之后,一直盘膝坐在聚灵阵中的沈清石在同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早在顾承安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就已经结束了调息,只不过发觉了顾承安异样的状态之后,没有出声罢了。
一夜过去,他多少已经恢复了一些,虽说依旧不能再像平日一般使用灵力,但待他炼成了浑元丹,御剑回到万剑宗倒是足够了。
只可惜浮昌坊市还是太小,否则也不至于连几枚浑元丹都要他亲手炼制。
正想着,沈清石忽然抬手捂住胸腹处。
他俊眉微皱,抬指点住喉下三寸,一路往下停在丹田才住手。
神魂受损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
使用玄天镜会导致神魂受损,沈清石确实不知晓,可即便知晓,比起身死道消,他当然还是会选择回到百年前的此时。
在身死之前发现妖族的阴谋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过要从如今开始查起,事情说不定还会出现转机。
因为当时修真界不算小门小户和各个宗族,即便只算九大门派,沈清石在两日之内发现的妖族禁制,就出现在了六处,除了万剑宗和广云宗,便只剩下自千年前的人妖大战之后,就销声匿迹的乾府没有察看。
妖族的阴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却依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如果说这修真界没有妖族内线,沈清石是决计不会信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应萧启之约去天行阁论剑,却无意发现了天行阁中的后山上妖气四溢。弥漫的妖气只瞬息后就消散无踪,却还是令人不得不对此感到奇怪。
天行阁的后山向来是修为较低的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又怎么会无端涌出这样大的妖气,而萧启堂堂天行阁的阁主,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沈清石最是看不惯妖物,就想去查探究竟,但他完全没想到会牵扯出这样一连串的变故。
现在想来,大约是他连续捣毁妖族禁制的间隔太短,行事又没有打算遮掩,所以才会被暗中的妖族发觉,并提前引动了计划。
十、 师徒逛街
那一日,妖王挥袖之间,通天井前的禁制就被彻底摧垮,四方门四位法师、连同广云宗宗主在内的五人一起出手,才堪堪拖住了玄曜一个人。
衣袍带血的安泽余拉住他的袖口,沈清石的决心却与好友的劝阻背道而驰。
当时万剑宗四位师兄已经仙去三位,唯一的师妹也被重创,身为万剑宗执剑长老,沈清石又怎么能临阵脱逃。千年前他就被重伤垂死的师父逼着发下誓言,不许踏足妖界半步,而此刻妖界来犯,就是他为师父报仇雪恨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才会被找准时机的十几个大妖联手偷袭,所以才会身死,玄天镜才得以将他送来了百年之前。
沈清石不由冷笑一声。
自从玄曜继任妖王,妖族便屡屡来犯人间界,这一次能够死后重来,何尝不是给了他一个能早日断绝妖王念想的好机会。
千年前的人妖之战,玄曜的修为是合体后期大圆满,千年后再次出手,修为依旧没有突破。由此可见他的修为已经进入了瓶颈期,恐怕再有寸进也十分艰难,虽说合体期内玄曜确实没有敌手,但只要在妖族的阴谋没有彻底完成之前,人间界能有一位修者进境至大乘期,玄曜必败,人间必胜!
沈清石忽地记起彼时玄曜站在离魂剑上俯视人间的模样,心神一动。
他片刻后从蒲团上起身。
如今记起了身死的事,再继续修炼很有可能会心生魔障,已经不适合再打坐下去了,沈清石掐诀念了几句清心咒,然后才从聚灵阵中走了出来。
闲来无事,沈清石正准备把脑海中的事情一件一件梳理清楚,就见自己放在桌上的玉牌亮了亮,没等他上前一步去看,木质的门就被推了开来。能不费力气就穿过门前禁制的人,就只有一个。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惊讶。
顾承安先开口问:“师尊,你怎么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大好。”沈清石先回一句,才说,“我以为你会去坊市中逛一逛。”
顾承安的目光落在自己残破的袍角,下意识遮了遮才说:“我对这里还不熟悉,而且我也放心不下师尊。”说着又看向沈清石,“师尊说要在这里停留几日,过了最要紧的今日我随时都能去逛。”
沈清石闻言,随手抓起了桌上已经沉寂下去的玉牌。
顾承安眨了眨眼:“师尊?”
“走吧。”沈清石向门口抬了抬下巴,“我带你去。”
顾承安没想到外表冷淡的师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受宠若惊,但还是急忙跟了上去。
沈清石带着他下了楼,拾级而下的动静让站在柜台前正在结账的一个人影转脸看了过来。
这人看背影就虎背熊腰,定睛一看更是一脸横肉,他和环视着的顾承安对视个正着,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还龇牙一笑,语气十分不友好:“看什么看,要不要爷爷教教你怎么做人?”
沈清石的脸色一沉。
柜台后的伙计就是昨晚的那一位,早已吓得面如白纸,他咽了咽唾沫,然后轻声提醒道:“小灰,这是沈清石沈长老。”
“什么沈清——”
被称作小灰的壮汉说了四个字就已经反应过来,他满脸呆滞:“什,什么?沈长老?”
伙计劝道:“你快跑吧,沈长老的钧元剑可不长眼……”
沈清石在伙计继续污蔑他之前开口说:“何时一只小小的妖物也如此霸道起来?”
顾承安却脸色微妙。
因为这个已经突破了化形期的妖的声音,和昨夜他刚进了浮昌坊市时,吹嘘自己已经突破了金丹期的那个声音,十分相似。
而小灰在此时终于转过了身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再肆意张扬,他一脸委屈,腿下一软就要跪下,被沈清石抬袖拦住。
一道合体期大能随手打出的气劲迎面而来,小灰尖叫一声,忽然变回了原形!
这是一只通体灰褐色的貂,毛发顺滑光亮,眼圈周围是粉色的,瞳孔颜色相近。它直立起来应该有半人高,但变回原形之后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勇气,哆哆嗦嗦地口吐人言:“沈爷爷,我有貂眼不识您这座山,您大长老不记小貂过啊!”
沈清石正要说话。
灰貂猛地往前蹿了一步,直抱住顾承安的大腿:“沈长老!貂丹不脆,您吃了没味啊!”
顾承安被它牢牢抱住,怎么都甩脱不开,只好望向了沈清石:“师尊?”
“师尊?”灰貂的眼神一阵迷茫,“您老人家的师尊不是仙去了吗?”
一直站在柜台后的伙计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沈清石作揖道:“前辈,小灰说话虽很欠收拾,但从未杀过生,坊市里的修士大多都被他帮扶过,他就是嘴碎,眼睛也很不好使,平常根本看不清人,怕是把前辈的这位徒弟看成是前辈了……”
顾承安感觉到扒在自己腿上的两只爪子都僵硬得明显。
它在地上摩擦着挪到了沈清石的身前,正想再抱一次大腿,就被沈清石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了。
他虽然眼神不好使,但是离得这么近还是能看得到一些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在它小时候能止小貂夜啼的沈长老。不过,好像也没有长得像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比他见过的所有的人类都好看……
‘噗’——
一阵恶臭传来。
伙计又是气恼又是担惊受怕,忙解释说:“前辈,小灰心绪激荡之时,便会……便会……”
他也用不着再‘便会’下去了,因为在他说话间,灰貂又放了两个屁。沈清石于是对伙计点头示意一下,就带着顾承安出了臭气熏天的客栈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