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哭泣。她捂着脸,泪水舔舐着她颤抖的手指。
“本来我们就只有一个。”丈夫复述这个世界的规则,“塞给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你又怎么能两个都要呢?”
“我不想他这样,”妻子哽咽道,“我想他快乐,我要我的小石头快乐。”
“既然这样,你也别哭了。”
“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这些年,试过的还不够么?”丈夫轻声问道,“没有办法了。不会好了。跟你说过,是时候道别了。”
“我做不到。”她说。
“你可以继续向神祈祷,”丈夫提醒她妥协,“但你真的认为小岛存在神吗?神,不应该是慈悲的吗?为什么还要惩罚别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又开始崩溃,“这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快救救我,我不能呼吸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父亲冷静道。
魔鬼重复:“‘在她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不要抱她’……”
“我一直做得很好,若桐。”丈夫对妻子说。
他提醒:“是你出了问题。”
再也没有声音了,小耳结束了工作,锤了锤肩膀,自顾自道:“好像你猜对了。你爸爸妈妈似乎都不想你管妹妹了,他们已经做出选择了。”
对于这个结果,魔鬼很满意:“咱们是安全的。”
他没等到回应,抬头去看,许识敛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地变,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喊“救命”。
“你怎么了?”魔鬼问他。
这个问题更让他毛骨悚然,他的声音惊中带怒:“我怎么了!你是一点都不明白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小耳捂着耳朵,“我在问你为什么。好了……别那么复杂,主人,我都跟着你难受。”
“他们真的要放弃我妹妹!”许识敛压低声音吼道,他全身都是冷汗。
“放弃的又不是你。”
许识敛精疲力竭地放弃了这场对牛弹琴的沟通,困在原地,仿佛跑了十几公里,气喘吁吁道:“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许梦呓是抱来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
“听着是。你爸爸说小时候就不能抱她。要么那时候就知道她病得更重,已经想放弃了,要么就是她不是亲生的,更不能培养感情了。”
许识敛不能相信:“就算是抱来的孩子,这么久……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我真不懂你,感情不感情的,有那么重要吗?”
许识敛犀利地瞪着他,就像他才是酿成悲剧的人。
为什么只对我凶?小耳心里嘀咕着,随后说:“我还是感觉怪怪的,很多地方说不通,比如……”
要是抱来的孩子,亲儿子和养女都生了怪病,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你不明白,”许识敛打断他,“你是魔鬼。”
“我比你明白,”小耳不服气道,“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你不就是想说这些?叫得再好听,还不都是交易的修饰词?友情是各取所需,爱情是见色起意,是最容易把快乐转化成痛苦的东西。还有你现在纠结的亲情,就是动物的繁衍本能,痛苦的舒适区!告诉你吧,你们人类所有关系的开始都是为了结束!”
第29章 五个小树桩(六)
小耳话音刚落,许识敛在寂静的深夜里爆出人声鼎沸的错觉。他们站在拥挤不堪的街道里,逐渐被人流分离。
所以他遥远,遥远地望着小耳,看着他像冰霜飘在湖面上那样轻轻远去,而自己是水里冻死的鱼,只能僵冷地目送着他远去。
许识敛对魔鬼说:“你说这种话,我不觉得意外。”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许梦呓吗?”无情的小冰霜问道。
许识敛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我拿他的侥幸没办法。小耳拍拍他的肩膀:“振作点儿。”
许识敛神情恍惚地看向他:“怎么告诉她?如果爸爸妈妈都让你去死,那你就只能去死了。你明白吗?”
魔鬼问他:“但你不是想要爱吗?”
全部的,唯一的,毫无保留的。
“你有的时候比我聪明,”许识敛大概只剩下疲倦,“但你们魔鬼也有永远搞不懂的东西。”
小耳不再说了。
作为魔鬼,它喜欢想象。现在,思绪化身成一只雨鸟,在天空盘旋着寻找答案。橘红色的风从脑海里飘来,它抬起头,看见发红的太阳。
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爱是什么!小耳瞪着人类。
魔鬼说:“那我知道了,你还是想救她?我帮你就是了。”
“不知道,”许识敛平静地说,“也许去了地狱也没有用。”
虽然他这么说,小耳捂着胸口,很不痛快地感受到了宿主的绝望和心灰意冷,他索性说:“就算我们找不到那个包治百病的咒语,我还有别的办法。”
许识敛看都没看他。
“真的,”小耳声音大了些,“我有个秘密武器,只告诉你。谁我都没说过。”
这听着才像是交易的修饰词。许识敛不痛不痒道:“那真厉害。”
小耳说:“是个特别厉害的朋友,能把人变得长生不老,还能长生不死。”
朋友?许识敛讽刺道,“各取所需?”
魔鬼疑惑道:“对啊。”
真没意思。许识敛又不说话了。
“重病算什么,就是还剩下一口气,半只脚都下地狱了,也能给你救回来!”
“算了吧。”
小耳很着急:“是真的!你怎么不能高兴点儿呢?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他太厉害了,他不能见除了我以外的魔鬼,不然肯定有危险。我谁都不敢告诉,只跟你说了……就是要帮你才说的!”
快点对我感恩戴德吧,他几乎将这句话写在脸上。
许识敛本能地看向他,犹豫道:“真的?”
“真的,真的!”小耳连说好几次,“下次去地狱,我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也是魔鬼?”
“对啊,我只有你一个人类朋友。”
“他是医生?”
“他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算不算医生?”
“算。”一连串地问下去,许识敛逐渐有些相信了。
他累得就像生不出情绪,也不会讲话了,就这么看着魔鬼,嘴巴几次张开,最后说:“如果是真的……小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眼睛好红,小耳问他:“你要对我哭吗?”
“我困,累。”即使这样,他仍要强调,“有什么好哭的?”
小耳慷慨道:“那你不用付出代价,早点睡就好了。”
许识敛短短一笑,竟真的躺了下来。
“谢谢你关心我。”他忽然说。
我成功了!小耳兴奋地躺到他身边:“我们要开始睡觉了!”
许识敛把手伸出来:“跟我拉钩,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哪个是秘密?”
“所有都是。”
拉钩,人类淳朴的契约形式,一种同仇敌忾的精神。
信任是脆弱的东西,要用更脆弱的形式来维持。小耳的手贴过去,许识敛却握住了,说他:“你的手小了好多。”
“明天会大的。”魔鬼眯着眼睛说。
“为什么?”
“你现在很困吧。”
“有点。”
“那明天会大的。”
许识敛只能说:“你就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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