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鼻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气息流动。
人已经死了。
荆白头脑空白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没能想到任何事,就好像忽然被放逐到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一切都如此空寂。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茫然地伸出双手去摸地上这个死人的五官,烛台从他手中跌落,滚到那人的头颅边,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指尖触及地上尸体的脸,皮肤尚且温热,确实是刚死的。荆白却像是被这余温烫了,手指微微发抖,片刻后才意识到什么,将手掌贴上去检查。
手下这人皮肤粗糙,鼻梁不高……
这根本不是柏易!!!
荆白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他猛地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起,竟然屏住了呼吸。
理智开始逐渐回笼,荆白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是空的,方才竟将烛台也扔出去了。他摸索着将烛台从尸首边捡回来,顺便辨认了一下这人的脸孔和大致的体型。
伤口的血还在缓慢往外渗,确实是刚死没多久的……
没有光线,荆白试图辨认这个人到底是谁。
很高,瘦,肩比柏易窄……如果光线好的地方站着,别说脸,光背影也能一眼认出来不是柏易,但刚才那个环境下就不一样了,荆白根本来不及辨认。
手摸到下巴处,荆白忽然愣住了。
手下这个人,非常瘦,脸很长……
这才是罗山的特征。
如果这个死人是罗山,那刚才在黑暗中,和他对话的又是谁?
荆白反应过来了。
他扔下罗山的尸体,发疯般地往黑暗的密道深处冲了过去。
第238章 头啖汤
他竟然被骗了一路!
一个百分之百的谎言很难瞒过荆白这样的聪明人,但如果说的事几乎都是真的,只是对象调换了一下,逻辑上就难看出任何漏洞。
辨认出罗山尸体的那一刻,荆白就反应过来,他猜得没错。
密道里的确是两个人,柏易和罗山确实也发生了争斗,但活下来的是柏易,死了的才是罗山!
在他来之前,罗山就死了,一直和他说话的那个“罗山”,是柏易冒充的!
以柏易自己说过的经历,模仿其他人说话的语气和声线对他来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荆白一开始没听出来,后来又被地上躺着的疑似“柏易”的人带得心神大乱,他怀疑过黑暗中的“罗山”或许已经不是人,但却没想过这个和他说话的人从头到尾就不是罗山!
这时再一回想,那人声线虽然和罗山几乎没有差别,但言语间微妙的停顿,甚至语气变化的方式都和柏易很像。
难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荆白的蜡烛,又没真的对蜡烛做什么。
可柏易到底是何用意?
荆白当时以为是密道只能容一个人活下来,因此“罗山”才希望自己带着“柏易”离开密道——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这是罗山本人的情况下。
在场的人是柏易。他明知来人是荆白,也知道罗山刚刚死了。
他欺骗荆白地上的人是自己,只是受了重伤,自己又扮成罗山在前威胁。
荆白担心受伤的“柏易”,又防备着暗中的他,心急之下,来不及确认身份,只能带着“柏易”先撤出这块地方。
柏易肯定也知道这拖不了多久,但还是这么做了,他真正的用意显然只是拖延时间,让荆白离开这里。
密道的尽头到底有什么秘密?
在想通这个环节的那一瞬间,荆白根本没有思考柏易到底为什么骗他,只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密道的尽头。
他跑得飞快,路却越往里越窄。荆白的肩膀和手臂被墙壁磕碰了好几次,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管不顾,一口气跑到了刚才被吹灭蜡烛的地方。
这里一片寂静,黑暗中,没有人再出声说话。
荆白喘着气,安静的环境中,只有他剧烈的呼吸声。他张了张嘴,想叫谁的名字,却没开得了口。
荆白一步步往密道的尽头走去。
刚才的“罗山”没有说话,似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荆白往前走了二十来步,到某处时,原本狭窄得快抵住他肩膀的密道两壁忽然消失了。他心有所感,伸手在这片空间探了探,果然触到了粗糙而坚硬的石墙。
这就是密道的尽头,留出了一个小小的、走廊似的空间。
刚才说话的人应该就在这里。
密道的尽头是石壁,和两边墙壁的触感差不多……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空气中窒闷至极,青年的头发几乎都湿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额前滴落下来的,到底是凝结的水滴还是汗。
唯有神色纹丝不动,就像感觉不到一般。
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俊秀的面容绷得极紧,若是这里有光线,任何人都会发现,这个平素冷淡得像冰雪一样的青年正濒临爆发的边缘。
偏偏他沉默不语,柔软的、淡色的嘴唇死死地抿着。如果平时他给人的感觉像一座雪山,此时便能感觉到,那山体内部滚动的,都是炽热滚烫的岩浆。
这里并不宽,修长的五指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摸了一会儿,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太一样的金属质感。
这里竟然有扇门!
荆白明白了什么,一片漆黑中,他极力摸索着门的边缘,试图找到开门的地方。
门闩很快被他找到,荆白粗暴地将木头做的门闩扯下来,丢到一边,可门依旧闭得死紧,像是有什么重物挡在背后,根本推不开。
荆白推不开门,就开始用手上的黄铜灯座砸。
他砸的是铁门和石壁的接缝,力道极大,好像这灯座上的蜡烛不是关键道具,他的手也不会被震痛一样,脸色更是冷得像冰。
门是金属的,他手中的灯座也是黄铜的,相击之下发出的声音堪称惊天动地,尖锐得令人牙酸。
密道偏又空旷,上一声回荡在黑黝黝的密道里,下一声又如同雷鸣一般响起,循环往复,震得人太阳穴嗡嗡地疼。
青年对此置若罔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黑暗中,平静得竟有些可怖。
这动静绝非荆白的行事作风,他却像听不到一样,用灯座砸了百十来下。
荆白的虎口已经震得流血,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流到地上。铁门却完整如初,像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他此时根本分不清盘踞在自己胸腔的到底是怒火还是恐惧,让他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嘶哑。
“柏易,我知道是你进去了。”他说到这里,像是压制不住自己满溢出的情绪,用力踢了铁门一脚,喝道:“把门打开!”
看见这扇门以后,荆白就明白了。
门闩向着他这面,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打开就能进。
不管柏易在不在场,荆白一旦发现了这扇门,就不可能不进去。
柏易就是不希望他发现这扇门。
他当然知道罗山的身体骗不了荆白多久,但足以让荆白暂时离开密道的尽头。
这点时间足够柏易自己进门,再把门封上。这样,就算荆白折返回来,也进不去了。
如果换一个人,荆白会立刻判断自己被暗算了。
但做这件事的人是柏易。
他看上去随心散漫,不熟悉他的人,甚至会觉得他喜怒无常。荆白却很清楚,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他的伪装,其人行事其实相当靠谱,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开玩笑。
正因为如此,在意识到自己被他骗了之后,荆白才会勃然变色,几乎失了方寸。
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门后是条死路。
柏易如果有信心搏出生天,就不会骗他走。两人一起进去,还能互相照应。
但柏易选择了把荆白关在外面,说明他很清楚门背后到底有什么,或者……他可能会遭遇什么。
荆白很想冷静下来,但是心中的急迫、愤怒和后悔像淬了毒的火焰,在他的四肢百骸熊熊燃烧,也将他所有的理性和镇定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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