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严寒,湖面却尚未结冰,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丝毫波纹,像块巨大的镜子。
等荆白渐渐走出小溪的范围,就连流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湖也不知道多深,现在天色暗了,触目只能看见绿得近乎发黑的湖面,耳边听到的,也只有荆白自己的脚步声。
木板不知是不是因为泡在水里久了,偶有一块松动的,踩上去时脚下微微摇晃,还会发出悠长的吱呀一声。
天快要黑了,连同湖面上的薄雾,让视线里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灰黑的纱,看上去昏暗无比。
荆白环顾四周,他现在沿着长廊,走到了接近湖心的位置。左右两边的湖岸离他都有好几丈远,这时想上岸,已经不可能了。
他只能沿着这个长廊一直往前走。
说来奇怪,明明两岸都是昏黑的,这长廊更是没有丝毫光源,可天色越暗,荆白就越发觉得远处似乎亮起了一点荧荧的白光。
在这种环境里,忽然见到光源可未必是好事,可惜荆白此时没有别的路走。
天边残留的暮色消失得格外迅速,说话间就要入夜了,他不仅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甚至还走在湖上!
水面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了,只有黑黝黝的一片,静得叫人心里不安。
荆白虽不至于被吓到,却也将警戒提到了最高值,防范着可能遭遇的一切事物,步伐小心而稳定地向前迈进。
天色彻底转黑时,那双走动的脚忽然停下了。
叮——叮——
叮叮!
像是什么木制的东西敲打的声音,一时听着很远,好像远在天边;一时又好像很近,好像就在耳边敲响!
那声音短促而清脆,非常特别,可荆白却并不是因为这声音停下的。
或者说,从听见这声音开始,停下与否,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从听见第一声开始,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自然垂下,双脚并拢,脸转向正前方,整个人原地站成了一条直线。
荆白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用尽浑身力气挣扎,但别说力气了,无论他心中有多么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四肢却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与他的思想脱钩——除了大脑还能思考,这身体竟然没一处听使唤!
这是荆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意识明明清醒万分,身体却不由自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维持着一个稳定的步速,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离远处那团微小的光源越来越近。
渐渐地,他就能看清那团白光里面是什么了。
长廊虽然曲折,走向却不是毫无逻辑。
它就是用来观赏湖景的,走到湖的尽处,便又连接了一个八角凉亭,凉亭后有一条栈道,连接岸边。
那团幽荧的白光,正是从这凉亭里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素白灯笼。
它的样子就像刚被人随手放下似的,木制的把手斜斜歪着,灯笼就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
荆白感觉到自己停下了。
他连自己眼睛的方向都无法控制,只能看着自己定定地盯着那盏灯笼。
就在背后不远处,他忽然听到水里传来“哗啦”一声。
很短暂,却很清楚,像是鱼浮上来换气的声音。
荆白非常想转头去看,身体却动弹不得,只得万般无奈地注视着这盏白惨惨的灯笼。
大约过了数息,他才重新迈动脚步,提起了手中的灯笼,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了凉亭外的栈道。
栈道外也是一样的漆黑,只能用手中的白灯笼照明。他的身体走路时,目光自然都是目视前方的,院落的全貌,荆白也只看到了一眼。
但就在这惊鸿一瞥间,荆白注意到,这里和他同郝阳刚和卫宁分别时的地方很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可惜现在情势危急,时间又太短,虽然注意到了异常,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对比。
他走路时,手臂自然摆动,灯笼的光线也就随之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这点光源本就微弱,眼前又是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按理说,灯笼的照明范围应该很小,要靠它走夜路更是艰难。
可荆白注意到自己的步速不慢,并且行走间没有丝毫滞涩,像是……
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千万次。
荆白当然知道不对,但他现在的可视范围实在太小了。
这夜里黑得连一点月光都不见,灯笼能照亮的就只有他脚下的一小块距离。
这黑暗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周遭又是如此沉寂,独自行走在其中,偶尔会产生自己已经沉入深海的错觉。
在这样的环境中,荆白好几次差点走神,好在过了一阵子,他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以荆白的沉稳,在那一点温暖的黄色灯光映入眼帘时,也禁不住精神振奋了一些。
那是一个小院,和之前他们看见的小曼的房间差不多大小。
房檐下挂着灯笼,房间里也亮着灯,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这光亮就像灯塔一样醒目。
等荆白走进院子,就发现院落里的陈设比小曼的更加简陋。
小曼的院子里还有一二绿植花草点缀,他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房门外,那一小块平地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生命的迹象。
房间里十分明亮,灯影照在窗纸上,至少能看见房间里是没人的。
以荆白的性格,是不会立刻就进房间的。可惜现在他的身体也不由他做主,心中还在思虑,脚下已经毫无停顿地走进了敞开的房门。
进屋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放灯笼。
荆白看着自己熟稔地伸出左手,拉开房门,将灯笼挂在门后。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因为身体和大脑完全割裂,荆白甚至猜错了自己身体的动作!
在他的左手放到门上时,他以为是要关门。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提起了灯笼,荆白的目光才移到钉子上面——他直到这时才发现门后有个挂灯笼的钉子!
灯笼挂好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
和它来时一样突然,他对身体的控制竟然就这样恢复了!
荆白反应很快,恢复之后,他没闹出任何动静,而是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灯笼光滑的木制把手就还握在他掌心,他将挂好的灯笼托在掌心仔细查看。
这灯笼结构简单,通体素白,做工却不差。纸面上应该是刷过桐油,摸上去坚韧粗硬;骨架是竹条做的,荆白略捏了捏,只觉十分坚固。
透过灯笼顶上的洞,能看见灯笼里是个莲花样的底座,上面固定着一根粗粗的白蜡烛,顶上一点烛光摇曳。
难怪这灯笼的照明范围这么小,一根蜡烛能有多大的亮光?
随着烛火燃烧,蜡油不断往下流淌,宛如白色的珠泪。底下也积了一小滩白色的烛泪,显然已经燃了好一阵了。
那灯笼也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点上的,又在那亭子里亮了多久。
想到这里,荆白发现这蜡烛颇有些奇异,底下烛泪不少,蜡烛本身却没烧去多少,倒是比想象中经烧一些。
他正欲将蜡烛吹熄,忽地心头一动,手就顿住了。
进了光线明亮的房间,灯笼就用不上了,挂起来也是应当的。
可为什么操控他身体的“它”在挂灯笼之前没有吹熄蜡烛?
荆白犹豫了片刻,将疑虑放在心里 ,没有急着动灯,先将房屋打眼一瞧。
房屋房间里的家具等一应物件,陈设虽然简陋,却无一不是木质;灯笼本身更是由竹条和刷了桐油的硬纸做的。
里面虽然只有蜡烛的一星烛光,但究竟是明火,一阵风吹过,说不定就会吹落在地烧起来。
荆白虽然自觉警醒,不至于会让房屋真的起火,但恐怕也来不及阻止一盏轻飘飘的灯笼烧掉。
思索了片刻,他屏气凝神,轻轻吹灭了灯笼里的白蜡烛。
烛光晃了晃,熄灭了。房间里安静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里本来就是靠数盏油灯照明,没了这点蜡烛的亮光,也没有让光线变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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