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神(8)

　　秋天干燥，尽管山神可以化人形生活在陆地，但总归还是更喜欢潮湿的环境，于是泡在池子里的时间稍微频繁了一些。

　　不过微凉的季节已经不适合祭品下水了，山神在池边寻了一块干燥平整的岩石，铺上厚实柔软的兽皮毯子，祭品就窝在上面陪着他，白天把手探进水里自言自语，偶尔会得到山神一两句回答；晚上山神潜进水里睡觉，伸出一只触手陪他，他就抱着入梦，倒也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有时候也会上岸，祭品就钻进他怀里窝着，把头拱到山神手掌下求摸摸，昏昏沉沉间想起先前做的梦，就老老实实主动向山神交代了一切，顺势问出了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山神大人和其他族人长得不一样呢？”

　　山神低下头对上怀里那双带着期待的清澈的眼，花了片刻才调动起许久不用的语言系统，不怎么熟练地回答道：“吃了、几只陆妖、内丹。”

　　“那您的内丹被我吃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山神像挠猫一样轻轻挠了挠祭品的下巴，“是外核。”

　　“什么是外核？”

　　祭品的追问一个接一个，以山神的语言水平根本不知从何解释，索性闭上嘴，直接从胸口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内丹给他看。

　　比起被祭品吃进肚子里的那颗，这一颗显得艳丽又神秘，凑近眼睛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几股不同颜色的灵息在珠体里盘绕纠缠。

　　“灵息。”山神见祭品看到珠子里的内容，适时解释了一句。

　　“主人的灵息，和您吃掉的陆妖的灵息？”

　　山神点头，收回了内丹。

　　倒不是不想理他的小宠物，他虽然有化人的能力，但毕竟不是人，过去也几乎不与人类相处，所以用人类的发声方式交流对他来说实在是晦涩生疏，极为勉强。

　　好在他的小宠物真的很乖，得到区区几句回答就已经心满意足。

　　被山神化为己用的陆妖的特性与他本身的海妖习性本质上是相互冲突的，他近日长时间呆在水里，就暂时收起了獠牙与犄角的兽类特征，祭品本想去亲亲他的獠牙，头都探过去了才发现没有。于是只能转而亲亲山神的嘴角，亲完想起以前见村里小姑娘与情郎约会时就是这么亲对方嘴角的，不由得又害羞起来，埋在山神怀里，连方才想追问的问题都忘了。

　　秋天很短暂，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在冬天来临之前，山神那海里的亲戚又一次找上门来。

　　为了在资源匮乏的冬天保证有充足的食物养活他的小宠物，山神半个时辰前便出门狩猎，此时还没有归洞，那位客人一来就见祭品趴在地毯上逗几只刚断奶的小狐狸玩，跟小孩子似的，听到身后声响，还以为是山神，弯着亮亮的眼睛毫无防备回过头看。

　　那一瞬间，某些微妙的感应从祭品身上传来，客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上前几步抓着他的肩膀把人整个提起来，质问道：“海世子呢？”

　　“你是说山神大人？他出去了……”祭品缩了缩脖子回答。

　　距离拉近时的感应让他方才的猜测得到证实，客人放开祭品，退后几步，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审视了祭品片刻，又问：“为什么世子的内丹会在你身体里？”

　　“山神大人让我吃的……但他说只是外核，没有关系。”

　　“外核也是海妖族的内丹，怎么会没关系？？”那客人和上次一样一惊一乍的，没说两句又着急起来，“连我特地送来的内丹都随便给人类吃掉，难道真的决定再不回海里了吗？”

　　没有山神在前撑腰，祭品还怪害怕的，悄悄退后了几步想远离那位客人，但听见他又提起山神的身世，好奇心战胜了害怕，探头试探地发问：“主人当初为什么会离开海洋呢？”

　　客人先入为主，想他连内丹都吞了必定对此事知情，以为他问出此话是在反问指责，便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反驳：“那能怪我们吗？他多长了两只手，能力又迟迟不觉醒，大家都说世子是天生畸形的废物，他自己也不解释，谁知道他成年后会这么强大？”

　　“海神感应到他能力觉醒，立马就派我日夜兼程来请他回去，他不领情还弄断我一只脚都没人和他计较，又来请他一次，难道这都不够？”

　　“当初海神只不过不搭理，吃穿用度从未缺他少他，他就这么大仇恨，把内丹给你吃也不回去！难道我会信缩在这里当山神会比回海里舒服吗？”

　　祭品觉得这客人神奇极了，不需要回应也能一个人在那里对着空气激动地叫骂，与山神的沉默寡言相比，他话多得烦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说的是人话，祭品在他没头没尾的指责中勉强拼凑出了山神的身世。

　　投胎在权贵家庭，还未出世就被冠以海世子的尊贵身份，降生便是四手倒无足轻重，毕竟本就是多足的物种，可是锦衣玉食地养了近一百年，属于海妖皇族的特殊能力却迟迟没有觉醒的迹象，加上海世子本人性格沉默，几乎不参加民众活动，导致流言蜚语纷纷，都说海世子天生畸形、多有缺陷，完全没有继承大统的能力，最后连父母亲逐渐对他放弃，他成为海神宫里受人排斥的透明人。于是还未成年的海世子主动请求废位离族，竟也没人阻止，他就剥去了自己的内丹，只留一息维持生命的内息带在身边，自行离开了族地，从此两百余年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前些日子，曾经的海世子满三百岁成年，能力一夜间觉醒，天降异象，当初留在海里的内丹受到感应暴起，把海宫搅得天翻地覆，人人都由此得知当初离族的世子觉醒了惊天的能力，于是这位血缘上的堂哥就受命而来……

　　从那客人的碎嘴里提炼出碎片化的信息，并理顺成一个完整故事需要耗费不少脑力，祭品听得晕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地分神感叹，原来山神大人的出身也那么坎坷，都是因为畸形的身体备受歧视，最后被迫离家。又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心想自己一离家就遇到了山神大人，而山神大人却独自生活了几百年，想必比自己还悲惨一万倍，顿时心疼极了。

　　祭品抱紧怀里睡着的一窝小狐狸，估摸着山神大人也该回来了，便打断了那位客人括噪的喋喋不休，怂的要命，却还是坚持护主地赶人：“主人不会回海里去的，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赶我？”

　　那客人气到七窍生烟，抬起触手想抽人，下一秒却停顿在空中没抽下去，片刻后悻悻地放下，指着祭品的鼻子威胁，“要不是他的内丹在你体内，你早就被我扔进海里喂鱼了！”

　　祭品朝他呲牙，没有再应话，心里却暗暗雀跃，为山神大人不在他身边却还能时刻保护着他而高兴。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是山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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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不说话这个设定一时爽，现在每天都在苦恼怎么推动剧情……

 

第10章 九 冬日

　　秋去冬来，漫山遍野一夜之间盖上了霜白。

　　许是山神能力觉醒的缘故，巨大的磁场搅乱了这一方土地的生态平衡，导致异象频发，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又格外冷。

　　没有过冬的衣物，祭品就取一张等身兽皮，用山神给他磨的石针，拆了当初随祭的礼布一角做线，缝缝补补倒也弄出一件像样的长斗篷。

　　山神不怕冷，不过担心小宠物冻坏，早在秋天就去山中成堆地狩了野兽剥皮，如今几乎把整间山洞都铺上毛毯，洞口也挂着几张当门帘，隔住呼啸的寒风。加之有山神这个暖炉在旁，室内不用生火也温暖如春，新凿的储物室堆满了食物，在山中能有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常人不敢想象的了。

　　祭品还在侗村家里的时候，甚至比不上这里。父亲与祖母都嫌浪费柴火，不给他炕下生火，白天还好过，晚上就只能偷摸着去妹妹床尾蹭点温暖，但妹妹十三岁过后，出于男女有别他也不再去了，每个冬夜都特别难熬。

　　山神体内属于海族与冷血动物的那几股血脉都沉入冬眠，其他平日里不怎么显现的兽类灵息就活跃了起来，头上的犄角变成一对毛绒绒的兽耳，下半身也从触手变成人形，还长了一条蓬松巨大的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