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任劳任怨地接了锅。
尽管已经这么生活很久了,可罗衡每每仍然会陷入到一阵恍惚之中,花上大半天做饭,在路上闲逛,杀人或者保护自己不被杀,找寻食物跟日常用品,就像会使用工具的野兽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居然也习惯了。
两人在潭水边慢悠悠地洗完,锅并不好洗,当然比之前要好洗一些,毕竟里面没有干涸的食物,本来伊诺拉想着倒点水重新煮开的,不过罗衡怕食物中毒,硬是洗掉了。
他这会儿拿着一块布慢腾腾地搓着,又去看正提着购物篮漫不经心洗蔬菜的狄亚,水正淅淅沥沥地往购物篮的孔洞里往下漏。
罗衡想:他在走神。
狄亚是条毒蛇,是匹独狼,是只漫不经心的猫,认真跟不认真的模样经常混在一起,有时候讨人喜欢,有时候独来独往,要在什么状态全看狄亚自己高兴。
可罗衡就是能断定,他这会儿正在走神。
不是因为现在狄亚在做洗菜这件小事而无聊到走神,而是他在走神的时候顺道洗菜。
“你在想什么?”罗衡忍不住问他。
狄亚极快地回神,对他微笑,留下充足的反应时间,好像从来没走过神一样。
“啊……”他感慨,“我只是在想,是该停下来了。”
狄亚并没有明确说任何事,可罗衡瞬间就被击中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想起将张涛从那三个人口中救回的第二个清晨。
我正往你那去呢。
罗衡没由来地断定,狄亚就是在说这件事。
果然,狄亚挑起一颗小西红柿抛了抛,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对你有点太感兴趣了。”
第91章 宿命
一直以来,罗衡都很清楚狄亚散漫自在的外表下藏匿着强烈的攻击性。
他毕竟是这个世界长大的孩子,经历过杀戮、袭击、背叛、朝不保夕、饥饿、痛苦、犯罪等等折磨后顺利成长为一个大人,如果这样的大人像张涛一样过分天真,那大概活不到罗衡见他的时候。
尽管交流起来很顺利,可时不时罗衡会被他身上那种尖锐的特质刺到,现在也没差别。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出错的话。罗衡想,狄亚这句话听起来就跟告白差不多了。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也许不是真的在意那些事。”狄亚歪了歪头,“也说不好,我对知识的确还是蛮好奇的,毕竟我又不是认识你之后才突然喜欢起问问题来的。”
罗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面子微笑一下,最终只是平静地纠正道:“我不是说你不喜欢学习,我的意思是,你的学习只是学习,不是真的在意这件事本身。”
“差别很大吗?”
“很大。”
狄亚扬了扬眉:“好吧,按你说得来,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有一点是真的,我对你跟这些问题都很感兴趣,而在这两件事上,我对你特别感兴趣一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确该停下来了。”罗衡试图说个笑话,显然不太成功,他抿了下唇,把浸在冷水里的手收回来,有点心烦意乱地将锅放在边上,“你听起来就像在跟我示爱一样。”
狄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因为我就是在对你示爱。”
来到这个世界至今,罗衡从没有在这一刻这么深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诚然之前狄亚说出一些令人心动的话时,他心底也曾涌现过颤栗,可那是属于人类本身应有的情感共鸣与呼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地指向他本人。
那句“启发我”也好,“正往你那去”也罢,罗衡都能清晰地感知到狄亚在试图靠近他,更准确来讲,是他的世界。
那个建造他、塑造他的文明社会,在他的身上投射出文明的宏伟身影,吸引着狄亚前往,因此罗衡并不觉得多么诧异。
他拒绝狄亚的时候,也是出于同等的考虑。
狄亚并没有任何对情感的系统学习,倒不如说,这个社会已经摧毁了狄亚本该拥有的那些情感,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修补,他不会对凋零在尘埃里的弱者抱有过多的同情,不会对被摧毁的未来抱有伤感的痛惜……
罗衡无法否认,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险些就要出口否决狄亚,可最终那些伤人的话压在喉咙里没能发出去。
因为爱,爱又是不同的。
他轻轻咳嗽,正准备换过一套说辞时,狄亚忽然又开了口。
“你在想我是开玩笑,对吗?”
罗衡脸色严肃,稳定而认真地回答:“这倒没有,不过,我确实想不明白,你之前没有一点表现。”
狄亚又再愉快起来,他灰色的眼睛荡漾开水波般的柔情,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潭水很清澈,只飘零着几片叶子,被月光照得格外冷,似乎蕴着一种莫名的寒气,粼粼的波光衬得罗衡像冬日的雪,带着一抹不可捉摸的幽蓝,散发出某种迷人的光芒。
他微微倚靠着石头,全心全意地听狄亚发疯、撒谎、调侃、玩笑,无所谓,随便哪个词都行,总之是任谁也不会当真的一句话。
偏偏这的确是真心话。
狄亚想起第一次见到罗衡的模样,那时候他轻浮地想过这座石膏像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样,如今他看见了,享受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
这是任何死物也难以比拟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毕竟是有温度的。
“因为我之前对你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狄亚将篮子随手放在边上,免得它们被水泡得稀烂,“从没出现过的东西,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罗衡擦干净手,抱着胳膊询问:“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呢?”
“今天。”
今天。
罗衡无声无息地在唇齿间重复这个时间节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不是瞎子,对外也算得上敏感,如果更早的话,他不会拖到现在等对方说出来才意识到。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人对待感情表达得会更直接,有时候甚至会太直接,就像现在这么直接。
狄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很惊讶?”
“确实。”罗衡云淡风轻地回答他,“不过我以为会更早一点,比如是前两天。”
狄亚大笑起来:“抱歉,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我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不记得早上我有做过什么事。”
罗衡想了想,的确没想起来有什么跟平日不同的地方,除非把荒人这件事算进来,可当时他也不在狄亚的车上,吊桥效应也不应该跨过两辆车突然生效。
“发现脚印的时候,你离我很近。”狄亚忽然走过来,他的脸凑到罗衡面前,贴得很近,仿佛能感觉到呼吸,“就像这么近。”
罗衡本来想退开,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没退,他仍然站在原地直视着狄亚的脸:“我知道有多近。”
狄亚轻轻地笑,这下仿佛连身体的颤抖都能感知到,罗衡终于开始不自在,他喝酒从来不上脸,不知道害羞是不是也一样。
“那时候你闻起来很香。”狄亚的声音仍然淡淡的,带有他自己的特色,又有点像被挤干不多的水分,于是听起来很沙哑,“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昨天遇到两具尸体,跑了一个晚上,都出了很多汗,所以我忽然想尝尝看,你尝起来是不是咸的。”
按照正常的反应,罗衡本该怒斥这一想法相当变态,然而同样作为男性,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另一个人很香,想要与对方亲近,这已经足够明显了。
“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狄亚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实际上并没怎么太关注上半张脸,睫毛微微低垂着,注视的地方不言而喻。
这让罗衡不太想说话,对方的目光让说话仿佛成为某种不恰当的性暗示,令嘴唇变成应当被禁止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器官,同理,他也不方便用舌头湿润嘴唇,或是紧张到去咬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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