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表面凹凸不平,指腹落在上面时有粗粝感。季子随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见他们看向玄苍时没有出声。
玄苍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思忖后开口:“贸然取邪魔胎肯定会伤及她们性命。”
这下, 净空和净悟当真是为难了。
邪魔胎肯定不能如平常胎儿那样被打掉, 即便能如此, 若他们去询问要求, 说不定会被村民拿着锄头打出来。
“仙尊有所不知,凡人对于新生婴儿总是抱着无比的期待。”净空双手合十, “在这些妇人的潜意识中,她们肚子中的就是她们的孩子。”
想伤她们的孩子,比伤她们更难。
玄苍看着那搭在桌面上的莹白指腹,语气顿了下, “如果她们知道肚子中的是邪魔呢?”
季子随轻点的指腹一停, 摇摇头,“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相信她的孩子是邪魔。”
空气陷入凝聚之中。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白雾离村落里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小孩,你过来。”季子随朝躲在门后的小身影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托他之前分了鱼汤的举动,小孩对他的印象很好。
他慢吞吞地挪动过来,朝四人看了一眼后就迅速低头。
“我叫洪小柱。”他刚走了两步时还觉得很别扭,当触及那温润的眸光时又鼓起了勇气,“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洪小柱天生残疾,奔跑打闹都不及别的小孩,久而久之他也不愿意出门,只整日龟缩在家里。
季子随从袖中掏出早准备好的糖糕给他,“给糖糕给你吃。”
玄苍在看到他手中的糖糕时浑身僵硬,脑子的记忆再次浮现,拼劲了全力才移走目光。
“爷爷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洪小柱连忙摆摆手,“糖糕是精贵的东西,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明明眼睛在看到糖糕时有一瞬间的发亮,可他还是忍住了。
季子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揉了揉他有些发黄的头发,撑着胳膊肘道:“也不是白给你吃的,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才行。”
做一件事?
话音落地后,洪小柱的第一反应不是问他是什么事,而是低头看自己的双腿一眼,抬头时格外忐忑,“我能帮公子什么吗?”
他甚至没问办完事能有多少糖糕。
“你们会医吗?”季子随把糖糕放在木桌上,在得到了净空肯定的答案后微微一笑,“要麻烦你告诉这村里的所有人,就说苦禅寺的僧人为了感谢大家的饭水之便,免费为大家把脉诊断。”
僧人行医布饭不在少数,农家人困苦,生孩子也从不去医馆,若听到此番消息定会赶来。
这样一来,季子随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观察到她们的情况。
汪小柱没有拿糖糕,他只是看着门口院门紧紧地抿住嘴,细瘦胳膊顶端的两只手握成了小小的拳头,然后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季公子心善。”净空感叹道,“洪小柱今日因此跨出门,其他的村民定会对他笑脸相迎,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跨过了心里的障碍。”
季子随嘴角含笑,他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大份糖糕,垂眸把菩提叶捏碎,淡绿色的汁水融入白色的糖糕中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菩提叶的汁水会护住他们的心脉。”
这些村民体内虽有邪魔之气,但从与洪老汉相处中,他发现他们思维与平日无异,一举一动都证实了邪魔之气还未完全侵蚀他们的心脉,使他们变成一个活死人。
“我们体内没有邪魔之气,若等白雾真的笼罩在村落上,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季子随随手把这些糖糕摆好,抬头看向玄苍,“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引蛇出洞。”
邪魔胎儿与正常胎儿的生长速度肯定不一样,他们多耗费一天的时间,那些妇人就多危险一天。
最好的办法是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她们肚子中的隐患,这样那背后的邪魔势必会察觉,定会追寻而来。
到那时,他们只需要护住村民的安全,把邪魔捉拿住就行。
贸然取邪魔胎定然不可,但徐徐图之未必不行。
但如何做,还是要知道那些妇人的具体情况才行。
净空两人行医就是个好法子。
季子随细细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们听,他说话时眉间的清冷消散,俊秀雅致的面容全是自信意气。
微风吹来,鬓角的碎发调皮地顺到后面,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愈发显眼。
心尖微微发颤,玄苍想起曾经的某天,季子随也是这样托腮看着自己。心里的悸动使得他的指尖想要抓住那随风鼓起的青色衣袖,却又在对上季子随的眸光时生生忍住。
他现在好不容易与季子随的关系有所缓和,若是此时控制不住,恐怕会前功尽弃。
他已经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复好心绪,等季子随说完后,他甚至可以掩住眼底的暗色回望他,“等邪魔出来了,我会直接出手。”
有九重仙尊作为强力的后盾,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捉拿不到邪魔。
“那就这样做吧。”净空双手合十,看了桌子上的糖糕一眼,“季公子说得对,邪魔形影无踪,我们体内没有邪魔之气,进入幻气后肯定会被察觉,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主场控制在自己手中。”
雪白的糖糕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味道,春日里的微风则把这个味道吹得更远。
有了计划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洪老汉在得知两位大师免费行医后就主动显出了家里唯一的桌子和椅子,季子随等人没有拒绝,等洪小柱回来后,净空就干脆第一个给他看腿。
“当初他娘难产,是产婆把他硬生生拉扯出来的,因此给他从小就落下了残疾。”洪老汉摸了把眼泪,浑浊的眼中再次充满希冀,“若是大师能帮他治好,我所有的银钱都可以作为报酬。”
说完,他怀中的银钱稀里哗啦地倒了出来。
其中就有先前季子随给的。
季子随瞄了眼洪小柱小鸡仔似的小腿,朝他摇了摇头,“这些你收回去,买些什么给小柱吃也好。”
“既然说了不收钱就不会收钱,你若是想付出报酬,就帮我们去看看还有哪些村民没来。”
“顺便跟他们告知一下,若天黑前不来,我们就要收摊了。”
有时候,明确的时间限制反而会促使高效。
洪老汉自无不可,重新把银钱收好,赶紧“哎、哎”了两声,佝偻着身形去往各家各户催促。
洪小柱的双腿十分难治,净空拿了两块竹板重新夹住,又细心地告知他几天一换,又如何换,具体的力度如何,等他真的懂了才收手。
“根治的概率不大。”净空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中有所不忍,“但总归比过去会好很多。”
农家的男人若想养活自己就必须承担很多的体力活,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四肢健全,力气大些更好。
洪老汉已经垂垂老矣,洪小柱若是继续拖着这双腿下去,恐怕将来会陷入没有自尊的田地。
洪小柱早就知道自己双腿的情况,坐好后朝他们咧嘴一笑,“多谢大师!也多谢两位公子!”
说完,他就拿着季子随给的糖糕端详,很久后下定决心般地扳开一分为二,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糖糕香甜,连带着那陷入困苦生活中的心都泛起了丝丝的甜意。
净悟看着那艰难地拖着木板坐在院口的小身影,面色出现一丝羞色,“若不是季公子提醒,我们来往多次竟没有想到帮他们义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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