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朗月清,硕大的明月高挂苍穹,默默地注视着凡人界春夜安静的一切。
他曾经住的梧桐院仍是一副小桥流水,清幽静雅的景象,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季子随推开厢房门,他习惯用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摆放的位置跟他离去时一模一样,明显是有人时常打扫整理才得以保持。
金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金色华服的少年落在他面前,好奇地问,“佛君,这就是你渡劫前在凡人界的家吗?”
琼金是第一次来到凡人界,这里虽无仙界仙气缭绕之景,可红尘气息浓郁,人们之间淳朴又热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虽陌生,却并不讨厌。
“这是我的家。”季子随含笑道,他熟练地坐在书桌前,拿起最上面的书籍,打开正是如他猜想的那般,夹着书筏的正是他离开家时看的那一页。“我来时已经告知了青灯方丈,我这段时间就留在这里。”
他是佛君,是慈悲殿真正的主人,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决定,青灯方丈向来不会过问。
琼金就更不会了,他指了指书桌摆放窗前的一颗榕树,认真地说道:“那我就在那筑个窝就行。”
那棵榕树是季子随生下来那年他父母亲手所种,如今已树冠茂盛,确实是个筑窝的好去处。
琼金筑窝的速度很快,不到片刻一个就地取材的窝就置于榕树树冠之中。季子随看着他化成金色小鸟飞了进去,想了想,伸手扔出一片白莲花瓣给他。
“这个足以给你的窝遮风挡雨。”他含笑道。
月华如水,季子随在旧时的书桌前看了会佛法。等月亮西斜,他也没有打坐,而是钻入床榻上在白日阳光下晒好的蓬松被子中睡去。
月影沉沉,惠清秋打了个哈欠,对着枕边的人开口:“明日,你去官府把子随的婚帖拿回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气愤,“我偷偷问过子随,那瞿明漳早已飞升,他们之间再也没了关系。”
季丰腾地一下爬了起来,眼睛中在喷火,“你说的是真的?之前他不是说会陪子随百年吗?我还以为他要等子随寿终正寝后才去当那仙人,这才答应子随与他成婚的请求。”
“那是谁把子随送回来的?”
“我管他是谁送回来的,只要子随回来就好。”惠清秋不管这些,只叮嘱他,“你明日去把他们的婚帖拿回来,反正那瞿明漳的户籍也是你办的,拿回来也容易。”
“既然两人不在一起了,婚帖放在那也不是个事。”
季丰捋了把胡子,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对,随即点点头,“那总归要有个由头。”
“由头么?”惠清秋虽对玄苍恨得牙痒痒,但到底存着对仙人的敬畏,思考了一会,才说道,“那就当他们已经和离了吧。”
一夜安眠,时间很快过了几日。
季子随在家过得很是舒心,惠清秋虽觉得自家儿子去了趟修真界后变得有些无欲无求,但他能归家她就已经很欣慰了。
“团团。”季子随熟练地抱着怀中的娃娃,手中碧绿的菩提叶串成的吊坠在她面前摇晃,逗得不亦乐乎。
八个月的奶娃娃正是好玩的时候,她肉乎乎的手努力地够面前的菩提叶,够不到也不生气,反而咧着无牙的嘴笑了起来。
“团团很喜欢你。”惠清秋慈爱地看着孙女,对他说,“她平时脾气大着呢,没想到抱到你手上倒是乖巧。”
佛气善待万物,任何生灵都很喜欢这种独特的气息,团团虽不会说话,但小孩子先天气息还未散尽,对佛气的感受比大人更加敏锐。
季子随最近闲来无事,就顺手接过了白日陪团团玩的重任。
一只乌鸦安静地从两人头顶飞过,他抬头瞥了一眼。有朝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看去,一只金色小鸟宛如利箭飞速而去。
他把菩提叶塞在团团手中,见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后熟练地颠了两下,小娃娃就闭上眼睛乖乖地睡觉了。
“这是菩提叶,对她有好处。”季子随把团团移到母亲怀中,“她一时半会不会醒,你带她去嫂子那睡。”
惠清秋不疑有他,接过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他说道:“子随,既然那瞿明漳已经去做了仙人,我就让你爹把放在官府中的婚帖给撤了回来。”
“给的理由是,你们已经和离,他归家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季子随的反应,见他神色淡淡地点点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季子随这是回到凡人界后第二次忆起玄苍,曾经的回忆画面历历在目,但他心绪比冬日落定的白雪还要平静。
等他娘抱着团团走了,他手指间佛光微闪,传音问道,“琼金,可找到那只乌鸦飞走的方向?”
一只没有叫的乌鸦,飞过时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淡薄的魔气。
他从天梯直接来到了凡人界,宗永城临近王都,离无妄海相隔千里,他也不知修真界现状如何。
但魔气,是不该出现在凡人界的东西。
琼金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刻就回了话。季子随垂在衣袖中的手捻着佛珠,抄近路从后门出去。
“公子是要出门吗?”看门小厮恭敬起身,讨好般地问,“那小的这就去套车。”
季子随摇了摇头,“不必,我去外面随意逛逛。”
宗永城治安还不错,虽不至于到夜不闭户,但百姓却也能安居乐业。
小厮见他执意如此,望着那道出尘的背影一会,转身向管家说了这事。
以夫人对公子的宝贝程度,还是事无巨细地报告了才好。
季川和季子贤父子俩一大早就去了营地,惠清秋得了消息,除了让人暗地里保护,倒也没有让他一直待在家里。
金色小鸟沿着屋檐展翅飞向,可以收敛的羽翼即使在阳光下也不惹眼。季子随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本就出尘的面容像是镀了层圣光,令人不敢亵渎。
“那就是季家三年前与伴侣一起出门的小公子吧,怎么这次回来变得更好看了?”
季川是宗永城的守城之主,不仅是探花郎出生,还娶了王上的堂妹清秋郡主,他擅于治理民生,又生了季子贤擅攻城守地,一身武艺他人难敌。
季家父子时常在城内出现,认识他们的人本不少。
几乎大部人的人都知道,季子贤既然从了武,那剩下的季子随必然会去科举从文。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其弱冠之年,正值春闱之际,对方却与一男子成亲,然后离家游历。
大昌国早在太祖时期就天下一统,国土绵延万里,其中城池无数,各处风俗地貌各不相同。虽男男皆可通婚,但由于天然的生理构造,大部分都是异性相交延续血脉。
做出与大部分世俗所不同的选择,自然是要面对更多的风言浪语。
季子随与那男子成婚时并未遮掩,还去官府送了婚帖,亦如他哥嫂那般办了婚礼。可惜他那伴侣很少露面,看热闹的见到真颜在极少数。
尽管如此,宗永城的百姓就此事也茶余饭谈了很久。
成了佛君之后,季子随的记忆愈发好了,很久之前因为时间推移而淡忘的记忆也逐一浮现,他甚至记得小时候跑过城街时路过的商铺,也分辨出哪里是回来变迁的。
当然,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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