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笑着转过身,从高脚椅上伸手大力揉了揉褚雁的头发。
“没错,瞧我闺女这脑子。”他说,“没被污染过的就是好使。”
少女躲之不及,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白晟在玛格特与席琳的大声抗议中收回手,看了眼表,长腿一跨从高脚椅上下来:“12点了,有事走了。”
阿玛图拉奇道:“你去干嘛?”
“医院啊。”
“你都被人用枪指着了还去?!沈酌身边那么多守卫!”
“唔。”白晟随意道,“吃了教训,从今往后不论在哪儿我都得盯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然后双手插兜走向酒廊大门。阿玛图拉目送他那吊儿郎当的修长背影远去,一手拢在嘴边大声道:“你那明明叫stalker!……”
白晟短促地笑了声,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夜幕中。
·
00:15am。
进化者专署医院。
医院顶楼一间病房的窗台外,杨小刀背靠着医院大楼外墙,像无声无息融入夜色的影子,仰头望着天穹灿烂的银河。
他身侧就是一扇灯火通明的病房窗户,窗缝里正传来隐约谈话,是沈酌在对刚从申海赶来的水溶花等人低声吩咐:“……做最严密的防备措施,如果消息泄露出去的话,全球的极端进化组织都会去攻击各国的陨石储存基地,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水溶花一一记下他交代的事:“都记住了,您也早点休息吧。还有其他事吗?”
“……”
沈酌没有立刻回答。
远方夜虫声声长短,身后病房一片安静,似乎能听见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杨小刀不由回头向那扇窗户瞟了眼,这时才听见沈酌平静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们白哥额角擦伤了,明天让伊塔尔多魔女帮他看一下,别留疤。”
“我就不去见他了。”
杨小刀有些疑惑,心说白晟额角擦伤了吗?我都没注意到?
他这么想着,刚要回过头,差点没吓一跳。
只见仅仅两米外,隔着那扇明亮的病房窗户,水泥窗台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侧影,一条长腿随意晃在半空,手肘随意搭在另一腿屈起的膝盖上,后脑抵着医院大楼砖墙,眯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正是白晟。
“知道了,”病房里水溶花回答。
脚步窸窸窣窣,应该是几个手下退出了病房。水溶花临走前顺手关了屋顶大灯,只留下沈酌病床边那一盏小灯亮着,刚要退出门去,却又顿了顿。
“沈酌。”她站在门框边回过头,声音轻而温和,“其实你知道的,就算告诉白晟未来生殖隔离的事,他还是会选择维护眼前的和平,不会因此就变成极端战争派。对吗?”
窗台上白晟深邃的侧脸笼罩在夜色里,少顷才听病房传来沈酌平淡的声音:“我知道。”
“那你就没必要硬把他给推……”
“我该怎么办?”沈酌反问,“坐视他离HRG计划越来越近是吗?”
水溶花骤然哑口无言,挣扎片刻后有点艰涩:“其实……就算你把那个真相也一并都告诉他,我觉得他也不会……”
什么真相?
一头雾水的杨小刀捕捉到了关键词,满脸疑惑望向白晟,却只见白晟望着夜空打了个手势。
那是你该走了的意思。
杨小刀:“?”
白晟挥挥手,用口型道:“去休息吧。”
“……”
其实杨小刀被打发来的时候白晟就告诉过他十二点半换班,少年眨眨眼睛,虽然不明所以,但温驯无声地哦了下,纵身扑进无边夜色,像只敏捷的鹰隼,眨眼消失了踪迹。
水泥窗台外只剩下白晟一道侧影,他略微偏过头,望着身侧那晕黄的窗玻璃。
明明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
“……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了。”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窗内才传来沈酌冷淡的回答。
“人生在世,寻求陪伴本身就一种自私的愿望。”
水溶花的叹息飘散在夜风中,良久退出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夜空浩渺,万籁俱寂,远方海面上飘摇着一星灯塔,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白晟整个后背靠在墙上,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应该是沈酌躺了下来,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因为身体疲劳到极点而很深长的呼吸声。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呼吸,伴随在潮汐中一起一伏,与白晟胸腔中心脏的搏动合二为一。
他其实毫不意外。
他早已料到沈酌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当从沈酌口中得知生殖隔离的秘密时,白晟内心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一丝怪异——因为HRG的所有知情人都太恐惧了,恐惧得简直违和。
当前全球的进化者不过十万人,大部分低阶进化者就像褚雁一样,其实是根本不愿意与人类开战的。哪怕在S和A级进化者当中,也存在玛格特一样的极少数反战者,像席琳那样摇摆不定、随波逐流的态度才是基本盘。
种族战争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量变诱发质变的结果,明眼人都能看出,即便现在立刻公开二三百年后将要发生生殖隔离的秘密,最大的危机也只是那些激进组织去抢劫陨石储备罢了,爆发全球战争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那么沈酌为何要匆忙而仓促地拒绝他?
为何要那样一反常态,极力把一个明明可以成为助力的S级推开?
白晟眉宇微微压紧,突然想起了卡梅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那时他和沈酌两人刚打破白日梦,从申海医院负一层的HRG实验室里苏醒,前方正传来消息说尼尔森身受重伤生死未知;这时卡梅伦突然带人闯进来,全副武装针锋相对,说申海进行的HRG实验是违法的,要求立刻把沈酌带走。
当时整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都挤在沈酌身后,每一双眼底都闪烁着隐蔽的恐惧,白晟还以为科学家们害怕现场荷枪实弹的阵仗。
直至今天他才意识到,他们害怕的并不是枪弹。
这些研究员是写了遗书进HRG的,三年前沈酌差点被拷打致死,这些人匆匆毁掉实验数据,半夜逃亡来到申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多么险恶的风浪都见过了,不可能再对卡梅伦那点儿枪支子弹就害怕成那样。
他们恐惧的是其他东西。
——在这个时间跨度长达30年的、被钢丝悬起的庞大基因计划中,隐藏着一个最为核心、最为深刻的真相,比生殖隔离更加关键,比他们的性命更加重要。
不论是沈酌还是其他研究员,他们都竭力抗拒外人接近这个真相,全神戒备时刻警惕,所以在很多细节上才会那样违和反常。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身后窗户里的气息平缓悠长起来,像在漫长的颠沛流离中,暂时得到了片刻安宁。
白晟静静坐在外窗台上,一墙之隔触手可及,心跳与呼吸渐渐合拍,像灵魂中不受控制的那根弦与对方共振贴合在一起。
怀揣火种如暗夜独行,举目前方空茫岑寂。他把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这样其实也算在陪伴着他吧?
长夜轻风掠向大海,白晟偏头看向昏暗的窗棂,抬手用指尖拂过虚空,像冥冥中抚过那沉睡中无知无觉的熟悉面容,许久才无声而温柔地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海面上。
巨浪咆哮拍打礁石,掀起森寒的浪花。几个高阶进化手下肃立在身后,荣亓的身影停在半空中,视线眺望远处夜幕中的医院大楼,挑眉喃喃道:
“看得真紧啊……”
手下皱眉请示:“要等那个白晟离开吗,荣先生?”
“他不会离开的。”荣亓多少有点感慨,摇摇头转过身:“走吧,至少我们还有一个目标,不算一无所获。”
手下紧随其后,只听荣亓懒洋洋的笑声消失在海风里:“那位总署长阁下应该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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