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能联盟(18)

　　“你的生命还剩三个月的时间。”贺风回强压着怒气，冷声打断他。

　　这话来得措手不及，江淮明显顿了一下。

　　虽说查不到江淮之前的身份，但查到他在人类池里被用于人体试验，并且染上了肝癌晚期，对贺风回而言并非难事。

　　“我会给你最好的治疗，将你的生命延长一到两年。”顿了顿，贺风回补充，“你对祝满、对我很好奇，你应该不会想没调查清楚就死掉吧。”

　　长夜难明，人类池几乎没有灯光，因为被压迫的人类不配拥有光明。江淮以为凭借一个祝满就能将面前的AI拿捏股掌之间，事实证明，他还是轻敌了。

　　思忖片刻，江淮笑问：“贺先生至少该告诉我为什么要林琅接管叶莺的产业？你要钱做什么？”

　　“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贺风回答。

　　“什么时候？”

　　贺风回掏出一个微型球体，轻轻一按，球体瞬间投影出全息屏幕和全息键盘。他将屏幕和键盘摆到江淮面前，打开邮件系统，说：“我满意的时候。”

　　不言自明。

　　江淮佩服地笑了笑，登录邮件系统，删除了那封定时发送的邮件，而后朝贺风回伸手：“那么，合作愉快了，贺先生。”

　　没给他一个眼神，贺风回冷漠地转身离开，留他的手独自悬在空中。

　　智能车平稳地自动驾驶着，贺风回集中精力在各种数据之间穿梭，检索着与“江淮”有关的信息。

　　即使贺风回的智能系统是全世界顶尖的，但凭他个人的力量突破AI政府层层搭建的数据壁垒，去寻找人类时期残留的数据，也并非易事。

　　贺风回睁开眼，从杂乱无章的数据中退出来。

　　“Mir369。”他喊了声。

　　不过一秒之后，智能车内就响起一个可爱的女声：“GOV01，我在呐！”

　　贺风回冷声：“报告祝满最近的浏览记录。”

　　“好呐！”Mir369答应，“小主人最近浏览的大都还是和以前一样，比如‘AI为什么比人类高贵’‘AI会喜欢人类吗’‘AI有没有生理需——”

　　“停。”贺风回揉了揉眉心。

　　Mir369是祝满房间里的智能穿衣镜，也是贺风回监视祝满的眼睛。AI政权之下，出于安全考虑，贺风回绝不允许他做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事。

　　还好祝满比较乖，除了搜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也没做过。之前那次片区停电贺风回还误会他了，以为他用那台电脑对别墅的电力系统做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悔自己竟然会怀疑他。

　　贺风回又问：“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呐！小主人最近开始频繁搜索’祝满（前人类政府总统之子）‘这个词条，还有……”Mir369声音弱下去，“还、还有，’江淮‘这个词……”

　　贺风回面色一沉。

　　“滴滴——”

　　祝满的智能手表发出警报：【报告，贺风回还有五分钟到家。】

　　他缓缓关掉电脑，躺回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唐源刚刚发消息来说，叶莺的芯片碎到了不可复原的程度，联盟没有办法解码她死亡之前的状态，找不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

　　小刺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唧”一声跳上床，递给他帕罗西汀的药瓶。

　　祝满没有吃药，只是伸手将它捞到自己胸前，问：“你想不想那个姐姐？”

　　“唧？”小刺猬黑豆一般的眼睛眨了眨，歪了一下头，一脸懵。

　　“好心给你添粮的姐姐，不记得了？她叫叶莺。”

　　“唧唧唧？”小刺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祝满摸了摸它的刺，叹了口气。

　　叶莺，多好听的名字，就像她漂亮的红唇一样，美丽招摇。可她留在世上的，也就是个名字而已了。

　　AI死了和人死了好像没什么区别，死了就是死了，再厉害的AI，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好奇怪，之前他分明是杀AI不眨眼的第一执行者，感情这玩意，他从来没有过。就算叶莺是反智能联盟的AI，本质上也是个AI，他怎么会对一个AI产生怜悯之情？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咔嗒——”

　　贺风回开了家门，几秒后，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祝满抱着刺猬，也没叫他，只是靠在床头回看他。

　　贺风回扫了眼小刺猬，阴冷的眼神让小刺猬条件反射地打了个颤，一个劲地往祝满怀里钻。

　　祝满摸了摸小刺猬，抬眼看贺风回，说：“你太冷漠，它都怕你。”

　　贺风回上前从祝满手中拎走小刺猬，将它扔去客厅，关上房门，而后强压在智能车上腾起的不满，说：“我在收集叶莺的数据，等样本足够多，通过拟合，可以再造一个叶莺。”

　　祝满花了好几秒才理解明白这话。他有些想笑，贺风回想哄他，可这未免也太不可理喻。

　　“新的叶莺还是叶莺吗？”祝满反问。

　　沉默一秒，贺风回答：“思维是一样的。”

　　“那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也可以按照他的思维模式再造一个大脑？之前的那个人还是重生之后的这个人么？”

　　又是一阵沉默。

　　当然，祝满也没指望贺风回能回答。他始终认为，AI发展得再高级，也无法理解任何与人性和哲学有关的问题。

　　沉默里，贺风回掏出微型球体，球体投影出监控视频。视频中，江淮跟着林琅回了家，林琅为他准备了热水，他洗去了在人类池中染上的污秽，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邻家哥哥。

　　祝满愣住，他万万没想到贺风回会去救江淮——他不吃醋江淮的了吗？叶莺不是贺风回杀的吗？为什么救叶莺的人类？

　　“他的新主人是我朋友，人类池二把手，家境殷实。”贺风回收起微型球体，“满意了吗？”

　　祝满这才意识到，他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怒气——从进门时就有了，而自己却还一直在挑衅他。

　　冷着他快一天，作为一个吃穿住行都依赖他的人类宠物而言，确实有些过了……

　　贺风回的眼神沉了一些，又说：“刚刚他说，在Mirage帮你解决生理问题时，你喊的都是我的名字。”

　　祝满：“……”

　　他现在就想去把江淮杀了。

　　“是吗？”贺风回靠近他。

　　冷杉气味扑面而来，祝满无可遏制地浑身一酥，颤了颤眼睫，再睁眼定睛时，贺风回精致俊朗的脸已经数倍放大在他眼前。

　　“嗒”一声，房间的灯灭了——是贺风回的智能系统控制的。

　　只有床头的一盏夜灯被留下，暧昧的暖黄色灯光堪堪能将床头笼罩。

　　“说话。”贺风回捏住他的下巴。

　　祝满被迫和他对视，身子一瞬间就热了起来。他看见他冷暗的仿真瞳孔，看见里面窜动的寒气——祝满神经质地想扑上去，让自己凉快下来。

　　是，叶莺死了，可他的任务却还没完成，仅剩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挑战贺风回的耐心了，要顺从他，要满足他，要臣服于他。

　　祝满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让眼眶瞬间泛红。他换上委屈又倔强的语气：“很……很奇怪吗，主人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叫回他，主人。

　　很奏效。

　　贺风回顿了一瞬，就把他死死压在床头。

　　祝满闭上眼，他仿佛又看见了家门口的兰花被春风吹动，时而猛烈，时而舒缓……

　　“我要听。”

　　“……什么？”祝满没听清，他太享受——当然是享受执行任务的快感，而不是什么别的。

　　嗯，一定不是。

　　“喊我。”贺风回再次命令。

　　这次，祝满听清楚了，可是他不要。贺风回叫他喊他就喊，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一口咬上贺风回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