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动手!”郭围近乎疯狂地嘶吼,“毁了它!!!”
“坚持住!”卢小河在他们耳朵里大喊,“待会儿再动手,符部长那边快好了!”
这个蹩脚的逃亡游戏,结局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殷刃望向夜色中仅存的主教学楼。他在空中灵巧地穿梭,再次避开几十条校服绳索的绞杀。穿过一道道胶带的缝隙,他向主教学楼天台上踏了最后一脚。
“钟成说。”殷刃没有断开卢小河那边的耳机通讯。
“嗯?”
“还剩一点时间,我打算做件‘多余’的事。黄今和葛听听的护卫,暂时交给你了。”
“好。”
“你不问?”
“我不会喜欢一个没有惊喜的人。”钟成说落了地,一双黑茧浮在他身后,“我说过,我要亲眼看。”
殷刃吞回了接下来的话。
钟成说头顶是变形的巨大人脸,身周是肢体融合的怪异幻影。他失去了最美好的回忆,他不再喜欢自己,却与之前没有分毫不同。
瓢泼的雨夜,安静的客厅,吵嚷的夜市,废弃的游乐园……诡谲骇人的精神世界。
钟成说永远都是那副模样。他如同一座永恒的道标,散发出奇妙的静寂感。
让人忍不住去注视。
殷刃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发梢在钟成说胸口微微蜷缩。他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不过大事当前,他把那股情绪强压了下去。
下一刻。
殷刃脚蹬地面,他穿越层层攻击,悬浮在郭围的投影屏前。
他们相距不过五步。
“郭围,破坏这里前,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殷刃直视着屏幕上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目光又扫向郭围头颅中那根红绳。他的表情平和认真,就像对面只是个普通孩子。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明说‘破坏这里’?”
郭围给出的规则太过宽泛模糊。他应该知道,没有明确引导,他们会浪费无谓的时间调查。
“……你在期待什么?”
殷刃问得没有半点攻击性,郭围却像被这个问题深深灼伤。
“闭嘴——!!!”
黑红的血液顺着郭围的嘴角流下,他发出一声不成人声的尖叫。少年的皮肤表面出现深浅不一的劈砍痕迹,深红的皮肉里现出惨白的骨骼。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穿过他太阳穴的红绳疯狂扭动,校园内的鬼煞滔天而起。
郭围痛苦地抱住头颅。
“欢迎来到、来到、来到庆江市第十六中学。”投影画面中,郭围不断呕出内脏碎片,魔怔似的重复道,“欢迎来到、人生的、最后一天。”
透过沾血的布面屏,郭围抬起眼,再次看向面前的主教学楼。
两道脓血从他腐败的眼球中淌出,顺着皮开肉绽的脸颊一点点滑落。
“不……不,”他断断续续地喃喃,“欢迎……欢迎来到、我人生的、最后一天。”
只是瞬息。
跳跃的异常幻影不再动弹,怪物们顿住脚步,融化的建筑凝固在半空。主教学楼震动不止,无数碎屑似的画面涌出,在小小的校园里不住盘旋。
……
“啊?你爸让你现在转学?”李小娅挠挠头,“也太那个了。”
她犹豫了会儿,从文具盒里掏出一支崭新的笔。
“这么突然,我没空准备礼物。前段时间看你拿字帖练字,就是笔不太好……这支借你,高考加油!”
那是支规整漂亮的中性笔,做工十分精致。郭围看了眼自己缠满透明胶带的笔,红着脸支支吾吾。
“都说了借你,你还得还我。”李小娅扮了个鬼脸,“要么这样,高考完以后,你回咱们班参加毕业聚会吧!”
“大郭,要考个好成绩啊。”
……
他悄悄喜欢的女孩说“以后”。
锋利的刀刃划开郭围的腹部,鲜血涌泉似的漫出来。那支笔本来被他死死握在手里,可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痛苦之中,他没能抓稳它。
中性笔骨碌碌滚落在地,郭来福踏过血泊。喀嚓一声,破碎的声音在他脚底响起。
精美的笔杆化作尖利的塑料碎片。
他没法把它还给她了。
……
“你东西不多,我们都帮你收拾好了,等你早点滚蛋呢。”郭围的上铺爬下床。
“老四,咱们哥几个照个相呗,老大藏了手机,正好拍张。”他晃晃手里的手机,“来来来,咱寝室的学霸,给我们留点念想,明年讨个好彩头。”
“我没有手机……”郭围怔怔地说。
“去小卖部彩印呗!”“用纸彩印照片,逊不逊啊?”“那你有啥办法?”
寝室里热热闹闹地吵起来。
“三、二、一——都别闭眼!”
“老四这水平,早晚有自己的手机。图都存好,以后发他。”
……
他的朋友们说“以后”。
刀起刀落,郭围在刀刃上看到了自己的血肉碎末。
他的行李胡乱散在草丛,舍友们偷塞的小零食滚进杂草,沾满泥土。纸张打印的照片飘落在地,很快沉入血泊。
画面上的郭围没有笑,有人把手悄悄伸到他的脑后,在他脑袋顶上比了个“V”字。
鲜艳的色彩全部被深红吞噬。
他本应该笑一笑的。
……
傍晚,夕阳泄入一地红霞。办公室里只有雷秀荣和郭围,雷秀荣脸上的尖刻不见了,只剩些许怅然。
“老师,我不想走。”郭围站在桌边,看着地面,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劝过你爸。你高二,再去别的学校要适应,不如好好在咱这儿考。”雷秀荣无奈地叹气,“你爸他死活听不进去,我也没法子。”
郭围不语。
“行了,找个椅子坐会儿。老师跟你聊两句。”
雷秀荣给他扯了把椅子:“你爸这个人,我不评价。你不喜欢被他拿捏吧?那就好好考,考远点儿。”
“你脑瓜子不笨,本科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找个好工作,咱想吃啥吃啥。”
“……”郭围抿起嘴,双手在膝盖上虚虚攥起。
“我不是啥好老师。学历差,脾气臭,没啥能拿出来说的能耐事。但你不一样,你才十七,未来还很长……你能成为比我好得多的人。”
她嘴上说着,手上撕了张便签,写下一串号码。
“这我家里电话。我还是不放心你那个爹,他要是为难你,或者你在外头遇见什么事,你可以打我电话。”
郭围双手接过那张浅黄色便签,他将它规整折好,珍惜地放在口袋最深处。
“再检查检查,别落东西,尤其是课本。”她摆摆手,“哦,以后别忘了练练你那臭字,高考真的会拉分。”
“好。”他站起身,深深地低头行礼。
“老师再见。”
“嗯,再见。”雷秀荣拢了拢卷发,里面的白发格外扎眼。
……
他的老师说“以后”。
麻醉之中,郭围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发出惨叫。他圆睁双眼,眼看着内脏被亲生父亲扯出。后者口中喃喃地念叨什么,将它们举向天空。
浅黄色的便签被鲜血浸透,在他的口袋里糊成一团,上面的号码无法分辨。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
他真的很想、很想拨打一次那个电话。
……
郭围背着书包,提着破旧的行李布包,等着铁门缓缓拉开。郭来福开车过来接他,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口。
刚走出校门,郭围忍不住回过头。熟悉的校园内,石榴盛开,草坪青青,操场上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笑笑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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