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这样吗?
他恍惚地想。
是这样吗?他做了我从来都做不到的是,你才会青眼于他,师弟?
毕竟从前,你也曾用同样的眼神,那般崇拜又爱慕地看着我。
分神之际,肩上猝然一疼。赵识君低头一看,一道模糊的剑影已穿透了他的肩胛,粘稠的黑血汨汨流出。
剧痛袭来。他不由得呛咳出声,伸手想要去拔出那道剑影。
然而,伸出去的手却抓了个空。
赵识君一愣,再度向肩上的伤口处抓去。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手徒然地从剑影中穿了出去。
这道剑影……根本拔不出来!!
“嗤。”
头顶响起一声冷笑。
赵识君甚至来不及再度抬头,胸口上就挨了重重一脚。两处极致的剧痛甚至让他此刻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眼前一黑,他摔倒在地,被踹得原地翻滚了几圈。
喘了几口气,他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
胸口上却又再度挨了一脚。
赵识君艰难地睁开眼来。
——时轶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半俯下身,手撑在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数道剑影盘踞在二人的头顶。
只要他意念一动,顷刻间便能教赵识君殒命当场。
赵识君合了合眼,张口,却是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我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时轶向他微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的确是没想到,杀只老鼠也会让我这么头疼——这一回抓住了你的本体,杀你时,便不用再顾忌着会伤及他人。否则一会长亭过来,又会怪我伤及无辜了。”
赵识君似乎被他言语里的亲昵刺痛了。
“长亭呢……他怎么还没来?”他挣扎地说,“我要见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然而换来的却只是胸口上更重的力道。
“谢长亭不会再来了。”时轶冷冷道,看对方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人,“你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赵识君顿时脸色煞白。
“如若是你有什么遗言,我倒是可以替你转达。”
盘踞着的剑影渐渐停住,不再游动。每一把剑,剑尖都笔直地瞄准了倒地不起的赵识君。
杀意翻动,时轶却是微微一笑:“——至于我要不要告诉他,全凭心情。”
刷!
数道剑影光芒无匹,径直朝下刺去!
“哈……”
“哈哈哈……哈哈……”
赵识君苍凉的笑声逐渐淹没在剑影的光芒中。
剑影道道刺中,血泊上的人似乎声息断绝。时轶却是神色一收,有所感应般向后退了一步。
片刻后,他的眼底又重新染上了几份兴致:“果然,你在赵著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些年不死,手中躲藏的本事确实不少。”
剑影光芒暗淡下去,躺在原地的身形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一摊粘稠的黑血。
“呵……哈哈……呵呵呵……”
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时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原本应该横陈着赵识君尸首的地方向里凹陷了下去。地底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融化了地面,刺鼻的、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哗啦”一声,地底的东西终于冲破了禁制。
整片融化的地面缓慢地旋转起来。流淌其中的,全是从赵识君体内流出的黑血。他身体中的血仿佛流不尽一般,将地面化作了一个蓄满了血水的巨大黑色湖泊。
“哈哈……时轶。”
湖泊中缓慢地浮现出赵识君那具被刺得千疮百孔的身体来。
他仰头大笑,眼底尽是疯狂之色:“你当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你当真以为,我此番来京中,没有做足这万全的准备?以为我见了你,就只是束手无策,任你宰割?”
血水在他身体下循环往复地流动,渐渐有了形状,自上往下看,宛若一直大睁开的、黑色的眼睛。
时轶盯着已经化作了血洞的地面,无限向地底延伸的内里,以及完全陷入了地底的赵识君。
他站在血洞的边缘,语气平平:“九重魔眼。”
“不错!”赵识君眼底已彻底染上赤红血色。
“从这里进去,就到了魔界的最内里之处。你是想从这里逃走?”时轶淡淡道,“还是想引我进去?”
赵识君恶狠狠道:“如何,你敢进来吗?!”
时轶不语。
“我联想你也是不敢!”赵识君厉声道,“时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别以为你在长亭面前装得有模有样,博得他一丝善念,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骗得了他,却骗不了我!”
“你敢告诉他,那日九重雷劫落下,他昏迷过去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你根本不敢!!”
时轶被他说得神情微微一动。
他似乎也兴奋了起来,嘴角一翘:“所以?”
“时轶,你嘲笑我痴心妄想,殊不知你与我本就是一路之人!你想对长亭做的事,归根到底,与我从无半点分别!!”赵识君疯狂大笑,声嘶力竭,“若是你此时此刻,当着他的面,切开你的手腕,让他看看从里面流出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以为他不会用看我的那种眼神,同样看着你吗!!”
“那一天,地宫雷劫,我可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时轶站在九重魔眼的临界处,露出了某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识君一口气说完,终于心满意足:“你以为你和我有分别?你以为你便能就此得到他的真心?——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你赶在他之前过来,不就是怕我说出这一切实情么?!”
他说完之后,时轶忽然动了,来来回回地,在血洞的边缘处走了几步。
“噢。”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来,“赵识君,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轻巧地说上几句,就能从我手中活下去吧?”
“那一日,他昏过去了,你醒着——你的确是都看见了。”
“所以呢?”
时轶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你觉得你还有命走到他面前,亲口告诉他?”
“你觉得长亭会信你,还是信我?”
“怎么办啊,赵识君。看你这么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话语中却没有半点怜悯的意思,“魔界的天地眼早就毁了,魔族也在那场浩劫中死伤大半,如今你召唤出的这个东西,不过是一道九重魔眼的虚影而已——你当真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时轶脚下一顿。
他瞥了眼翻涌澎湃的九重魔眼,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身影在黑色魔血中极速下沉,时轶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哪怕你说,你此刻手中拿着魔主之眼,亦或是那早就死了的魔主就在你身后。”
“——你今日也难逃一死。”
赵识君见状,猛一咬牙,身形也随之向下沉去。
月色之下,两道身影一同坠进无穷无尽的血色魔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动九州(五)
浓黑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粘稠到几乎要凝结成实体。时轶好似置身在某种生物的体内,目之所及,皆是蠕动的血肉躯体一般的物事。
这些血肉堆积在一起,仿佛有生命一般, 迫不及待地朝着四周唯一的活人所在之处涌来。
时轶冷笑一声。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蠕动着的事物。相反, 它们甫一接近,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极目望去,赵识君已不见了踪影。兴许正躲藏在某处血肉的背后。
九重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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