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寿命也有解决之法,干脆都送到蓬莱,山水养人,自然长寿。
收到信的莫倾杯有点头疼。
往年他一人一鹤,自在逍遥,这次回去要拖家带口——此去蓬莱相隔万里,怎么掩人耳目地带着一大群白鹤跋山涉水,这是个问题。
毕竟不能让人瞧见他一边御剑一边和白鹤打架的蠢样。
等他风尘仆仆回到蓬莱,莫倾杯一头栽在船上,“累死我了,拖家带口回来一趟可真不容易。”
船上备好了茶水,画不成把一碟糕点递过去,“辛苦了。”
糕点是莫倾杯自家铺子的驴打滚,他吃了一个,“这是什么口味?我怎么没尝过?”
“十月新出的,里面新加了干桂,你寄来好大一盒。”
“前阵子太忙了,顾不上照看生意。”莫倾杯想起来了,“掌柜送来的时候好像是说了一声,我没留意,直接捎给你了。”
“怎么这么忙?升官了?”
“明年我要调到京城去了,去给皇子教书。”莫倾杯叹了口气,“要操心的事太多,又得把自己变老好几岁,每天照镜子都很痛苦。”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莫倾杯不得不按照常人的生老病死编排自己,偶尔装个病闹个灾,每年的幻形术都要老去一点,现在他在人间的脸面是个蓄着长须的中年。
前段时间因为太瘦而被政敌攻击,说他有暴毙之相,不得不忍辱负重,给自己变出了肚腩。
“京城水深,比不得外官滋润。”莫倾杯拧开酒壶,一通猛灌,“如今这个世道,找个肥缺做着玩玩也就罢了,我是真不想掺和京城的烂摊子。”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给皇子讲学,我连暴毙诈死都不方便。”
画不成想了想,道:“要是实在太累,不如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莫倾杯摆手,“不划算,我也没有子嗣后代,辛辛苦苦许多年,连抚恤都无人继承。”
“你可以装成自己的孙子,也可以再装成自己孙子的儿子,大不了捞了抚恤就走人。”画不成道:“再者,你不是说肥缺多油水么?怎么还是缺钱?”
“好家伙,是谁天天一口一个天算子,我都快把那破庙捐成金銮殿了。”莫倾杯放下酒壶,“我也得能存得住钱啊。”
大寒有雪,两人在船头垂钓,白鹤隐没云中。
莫倾杯一手拎着钓竿,一手打开行囊,从一堆零碎玩意儿里翻出一把折扇,“托你个事儿,帮我画个扇面呗。”
“京城最近又兴这个?”
“王公贵族不都好这口,附庸风雅,当朝的大人们都热衷文玩,一把扇子也有一堆讲究,什么紫檀的扇骨云锦的绣彩,我也不好直接拿个大蒲扇。”
除了折扇,包袱里还有一把伞,二十四骨,皮棉纸上刷着桐油。
画不成看着他将伞撑开,“怎么想起来带伞?”
“前段时间和朋友去若水堂,看到一个伙计坐在后院,正在糊这把伞。”莫倾杯道:“伞骨是紫罗汉竹,觉得和雪色很相称。”
他将伞柄搭在肩头,伞面转了个圈,“高处不胜寒,送你避一避风雪。”
“好意我心领了。”画不成甩出钓竿,“风霜淬剑,我久居于此,雨雪不避。”
“看在我千里迢迢大包小包的份上,你就赏个脸。”莫倾杯耸耸肩,“就算懒得拿,也总能扔进火里当柴烧,好歹取暖。”
“肉|体凡胎,人总有不执剑的时候。”
次日莫倾杯下山,不久后,白鹤衔信而来。
除了书信,鹤颈上还挂了一只包袱。
里面是那日他送给画不成的伞,伞面上多了一幅画,墨迹勾勒出山巅剑阁,高楼白雪。
画不成在信中道:“朝堂诡谲,比起我,你更需要一方依仗,得避风雪。”
落款处题着一行诗——
君子倾杯秋声处,仙人垂钓白云边。
莫倾杯见字而笑,研墨起笔,增补一句。
为君起笔清平乐,瘦尽丹青画不成。
第57章
来年开春,莫倾杯入京,为皇子讲学。
小皇子刚满五岁,是最好忽悠的年纪,莫倾杯日日在书房使个障眼法,带着小孩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顺便欣赏三宫六院的八卦。哪些个妃嫔近日争宠,哪位大人中饱私囊,前几日菜市口又砍头了,抄家的大臣府里有件价值连城的冰种翡翠,被内务府入库,如今正摆在书房案头。
“所以殿下记得不要挑灯夜读,那翡翠原主刚死,半夜说不定会闹鬼。”莫倾杯一本正经。
小皇子原本记着额娘教导,要勤加苦学,每日十分用功。被莫倾杯这么一吓,每天一下课就往书房外蹿,死活不肯多读书,莫大人也终于省了加班陪读的功夫。
小皇子年纪太小,小的还没来得及少年早熟,先生说什么就信什么。先生说晒太阳,那便晒太阳;先生说李大人今日早朝说的话都是胡扯,那就都是胡扯;先生爱喝酒,小皇子在桌子底下藏了御膳房新酿的太禧白;先生在京城开着铺子,小皇子派人去捧场,书房里摆的点心天天都是驴打滚。
先生还说□□上国、重道轻器已不可取,当去人心之积患,学西洋长技,方才能兴邦图强。
不过先生说这话不能说,那便不说,但是得记着。
莫大人每日来上课,喜欢吃御膳房的点心佐酒,结果连着一个月都是豆面卷子,从此对黄豆过敏,看见自家铺子就绕着走。
偶尔圣上检查皇子功课,莫大人应付谁都很有一套,把圣贤大道理打包写了几张小抄,让小皇子每天背几句,考校时总能糊弄过关,发挥好了还能混到几句夸奖。
后来皇帝患病,不再检查小皇子的功课,师徒二人得闲,莫大人很高兴,兴冲冲拔光了自家白鹤的尾羽,扎了个毽子,带去宫里踢着玩。
数月下来,小皇子诗书礼易没学多少,漂亮话背得成本大套,活像个说相声的,还因为吃多甜食而长了蛀牙。
不过毽子倒是踢得很好。
柴束薪旁观半晌,评价道:“难得。”
“是挺难得。”木葛生深有同感:“想不到师父手里还能教出这么老实听话的学生,老二这年纪都会拆房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柴束薪道:“他总是送先生很多酒。”
“我明白你的意思。”木葛生笑道:“我这个小师兄应该是发现了,师父喝多的时候,喜欢说实话。”
喝醉时的莫大人和清醒时是不太一样的,醉话连篇却眼界深远,字字珠玑。
“先生应该看出了他的用意,这个学生值得教。”
“那是。”木葛生道:“不然也不会把自家白鹤的羽毛拔了给他玩。”
一日莫倾杯休沐,没去宫里上课,优哉游哉地在自家院子里喂鱼逗鸟,突然下人来报,说有客造访。
莫倾杯眼皮一跳,出门一看,正是一身私服的小皇子。
“殿下怎么来了?”莫倾杯道:“若是要买点心,出门右拐那条街就是,臣的宅子里禁止出现驴打滚。”
小皇子明显是偷偷出宫,神情有些忐忑,“父皇的御书房今日吵得很凶,整个宫里都不安宁,想着先生这里清静些,擅自叨扰。”
近年来战事不绝,入夏后又有一场大战,皇帝对是战是和举棋不定。有时莫倾杯带着小皇子躺在房顶上听早朝,一群大臣像炸了窝的母鸡,日日争吵不休。
“殿下近日甚是用功,确实该休息一下,劳逸结合。”莫倾杯闻言点点头,把人带到后院,抱给他一只鹤,“拿着玩罢。”
小皇子还没有鹤高,几只大白鸟围成一圈,低头打量着他,不知是人玩鹤,还是鹤玩人。
“殿下不喜欢?”莫倾杯见状道:“不如您看喜欢哪只,臣让后厨烧了给您加餐。”
几只白鹤顿时撒丫子逃开,小皇子吓了一跳,连说不用。
“既不玩乐,又不吃喝,岂不白白出宫一趟?”莫倾杯摇着扇子,“还是说,殿下其实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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