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又是一大车。”木葛生看得笑了出来,“兢兢业业收破烂,不是城管就是要饭。”
安平还在琢磨木葛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房门突然被打开,冷气灌了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这才看清来人——对方似乎和他年纪相仿,穿一身单薄黑衣,一排白扣子扣到喉咙口,肩骨瘦削,眼神亮的惊人,带着少年独有的冷涩,如同料峭春寒。
对方冷风般灌进了门,找了个离木葛生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看也不看两人,低头开始打游戏。
“我来介绍一下。”木葛生好似浑然未觉,边喝茶边道:“这位是城西街城管,乌毕有乌同学,年纪应该比安瓶儿你小一点。”
“咔嚓”一声,安平看见对方摁碎了手机屏幕,输出到一半的小乔被人锤爆。
“同时还是邺水朱华老板。”木葛生笑眯眯地补充:“也是我闺女。”
安平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差点就一嗓子喊出来了,啥玩意?闺女?
“别他妈叫我闺女!”少年顿时炸了,站起身就要掀桌子,“狗才是你闺女!”
“你这孩子,怎么自个儿骂自个儿呢。”木葛生听得摇头,“我就说辍学早没好事儿,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脑子就是不太好使——话说闺女你那幼儿园毕业证还留着吗?”
安平来不及吐槽木葛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声闺女,刚刚木葛生说少年名叫乌毕有,不禁震惊道:“这位是乌家的?”
乌毕有一个眼刀斜过来,木葛生道:“是。”
“你和乌子虚结婚了?”
这回轮到木葛生被呛得惊天动地,伸手一拦,把就要冲上前揍人的乌毕有扔到身后,边咳边拍桌笑道:“安瓶儿你真是好脑洞……老三可没有那功能。”
安平:“那是你有?”
“绝无此事。”木葛生连连摆手,“我是干爹,闺女是老三亲生的。”
“这傻子是你从哪找来的。”乌毕有冷笑:“怎么着,活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死了?开始着手找徒弟了?”
“你爹我早就死了,阴间玩意儿不收徒。”木葛生一筷子敲上乌毕有脑袋,和颜悦色道:“只是机缘巧合,人家比你大,赶紧叫哥哥。”
乌毕有顿时就要张口骂人,安平赶紧圆场:“不必了不必了,初次见面,怎么称呼都可以,我叫安平。”
“我知道你,你爸经常来我这儿吃饭。”乌毕有上下打量着安平,眼梢一吊,“你好好放着你的富二代不当,跟这老不死鬼混什么?他讹你了?”
安平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这说来话长。”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木葛生依旧慢条斯理地喝他的茶,丝毫没有解释或救场的意思,就在安平怀疑这人纯粹是在看热闹的时候,包房门打开,终于开始上锅上菜。
木葛生舀了一碗汤,这才开口道:“别傻站着了,年轻人吃饭时不要讲不易消化的话题,否则闺女你永远也长不高。”
乌毕有额角炸起青筋,“闭嘴!”
“多大人了,怎么还跟野猫似的一说就炸毛。”
木葛生的嘴好比杀人的刀,就在他优哉游哉拿乌毕有磨刀的时候,安平借机打量对方。如果只看轮廓,乌毕有确实和乌子虚极像,都生的五官雅致,若再拿一把折扇,便是个秀丽的玉样少年。然而两人气质实在大相径庭,乌子虚温润如水,乌毕有就是水里放了辣,一整个沸沸扬扬的满江红。
好比桌上的鸳鸯锅,一个清汤一个红油,截然不同。不过既然干爹是木葛生,造成这种基因突变也没什么稀奇,人还活着就是万幸。
“好了,父女情感交流到此为止,先说正事。”木葛生打住话头,道:“几点了?”
安平一愣,继而看了看表,“十点半了,怎么了?”
木葛生拿起一只茶杯涮了涮,放在一旁,“安瓶儿你知道‘鸳鸯锅’的典故吗?”
“我赌你不知道。”乌毕有拿起屏幕千疮百孔的手机,又开了一局,“这老不死专擅坑蒙拐骗,不是死到临头,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安平确实满脸茫然。
“鸳鸯锅又被称为‘阴阳锅’,活人吃红汤,死人吃白汤,一锅相对,阴阳两隔。”木葛生又开始涮一套碗筷,“按照正确的方法吃鸳鸯锅,可以和死人同桌,阴阳相会。”
“这老不死的没告诉你吧?”乌毕有道:“你今天吃的就是阴阳锅。”
安平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就算安平这段时间见多识广,但突然一个人凭空出现在身边,难免被吓了一跳。他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边的人,“您、您哪位?”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酆都四大判官之一,阴律司主判官崔子玉。”木葛生将餐具推了过去,“崔判官,喝茶。”
“不敢劳烦。”来人青罗衣、乌纱帽,气色阴惨,幽幽开口:“下官此次前来,是为求证三途间一事。”说着看向安平,“这便是那位误入其中的公子吧?”
崔子玉白脸青唇,是个看不出年纪的鬼相,说话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尾音拖着长腔,说不清是像太监唱戏还是厉鬼叫冤,大概有个共同点——催人尿下。
安平愣归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木葛生,低声道:“这人是吊死鬼?还是生前被阉过?”
木葛生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记,“瞎说什么大实话。”
“酆都是为上次三途间之事而来。”正在打游戏的乌毕有踹了两人的凳子一脚,“赶紧完事儿,老子晚上还要算账本。”
崔子玉掏出一张卷轴,展开道:“安氏七十六代孙,单名平,年方十八,父母俱在……”继而将安平的十八代家谱和十七年生平念了个遍,最后道:“以上种种,可有谬误?”
安平摇了摇头,惊讶之余看着崔子玉手中的卷轴,“这是生死簿?”
“只是抄本。”崔子玉伸出食指晃了晃,指甲长而乌青,接着掏出一张黄纸,递给安平,“请安公子一看,上面所写,与您的经历可有出入?”
安平看着满纸鬼画符,“……我看不懂。”
“此乃阴文,是下官唐突。”崔子玉接过纸,“那便由下官读与您听。”说着念出开头一段,安平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在三途间的经历笔录。
黄纸并没有多大,然而却念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崔子玉吟吟哦哦一咏三叹,听的安平险些尿出来。
木葛生早已将桌上菜品涮了大半,崔子玉放下黄纸,看向安平:“以上种种,与安公子经历可有出入?”
安平思索片刻,摇头道:“没有。”
崔子玉折下一枚指甲,变作一只乌笔,笔尖泛着朱砂色泽,“那便请您签字画押。”
安平刚提笔,一直低头打游戏的乌毕有开了口:“那黄纸是生死簿里撕下来的,一旦签字画押,若有欺瞒,减损的是活人寿数,你个愣头青要想好了。”
安平一愣,没想到乌毕有会开口说这些,朝他那边看了看,道:“你的蔡文姬要死了。”
“妈的!用得着你说?!”
安平笑了笑,在黄纸上签字画押,“这样就行了吧?”
“有劳安公子。”崔子玉收起黄纸,又起身朝木葛生和乌毕有鞠了一躬,“您二位近日多有受累,下官代鄙司阎王问候。”
“崔判官难得来阳间一次,这就急着走?”木葛生拿筷子点了点锅,“白汤给您留着呢,邺水朱华的老汤底,不尝尝看?”
“却之不恭。”崔子玉俯身长拜:“只是下官案头还压着诸多公文,实在不得空闲,告罪。”
“无妨无妨。”木葛生说着把一盘黄喉倒进了白汤里,“那我们吃了,您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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