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被困在睡意中的思绪,便被这明亮刺破了。
浮泽终于抓住一丝清醒,搭在时崤肩头上的手突然收紧,攥皱了上好的黑衣。他微微仰头,专注地盯着时崤说:“你放我下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
时崤似乎也觉得开心,额头凑下来碰了碰他的额头,低笑间带动胸膛起伏。手掌拍了拍他的背:“着急什么?你都睡软了,缓缓再下地。”
就这样用托抱的姿势走出了树荫,散步似地慢慢走到河边坐下。有风吹动彼此的发尾,他把浮泽放在腿上,才继续道:“与阿浮说好的事,我怎么会食言?难得来一趟人间,你若是能走,就自己站起来试试,我不拘着你。”
他们离水流近极了,近到浮泽能够感觉到河面水雾的湿凉。浮泽回头看了一眼,攀着时崤的肩想要起身,但果如对方所言,四肢都没什么力气,又怕动作大了掉进水里,最终只不过在对方怀中折腾了一番,还是无奈卸了力气作罢。
“没事,阿浮多歇一会儿,待会就有力气了。”时崤安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抱着浮泽爱不释手地左右嗅嗅,边笑边在他头发上吻了又吻。稍微往前倾,握着浮泽的赤足放入水中,自己也脱了鞋子泡进去,水面下四只脚便交缠挨着,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初秋的水有点凉,温度顺着浮泽的脚传递到小腹、心口,好似找到了那股不对劲的源头。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轻飘飘空荡荡,没有坠着皮圈与锁链,从困意中挣脱出来,身体的不适感也变得更加清晰了,心里却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在我身体里放了什么?混沌珠?还是其他的?”
他盯着自己膝盖,没有回头。时崤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仍是含着笑:“怎么了?”
便见怀中的仙君迟疑地抬手,用手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浮泽回头,眼神茫然又害怕:“这里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很不舒服。”
“什么都没有。”时崤有半瞬间的不自然。大手拉开浮泽的手,捏在手里揉了揉,放缓了声音哄,“是不是换了环境,不太舒服?没关系,过一会就好了。”
但一切都太异常了,不仅仅是今日。
时崤转移话题又说了些别的,低头,却见浮泽摇头,仍用清澈的眼神盯着自己,难得一见的倔,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整整一炷香时间过去,他才终于败下阵似的叹了口气:“原本是要再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的。”
他带着浮泽的手重新覆上那片软软的小腹,力道温柔,眼神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期待。
“从前我说过,要把你锁起来肏到怀上我的鬼胎,才会放你出来。”
浮泽瞬间就读懂了他话内之意,双眼失神地瞪大,身体开始发抖。
“——阿浮肚子里,不是被放了什么,是怀着我们的孩子。”
时崤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听在浮泽的耳中却好似最恶毒的诅咒,沉重到呼吸都需要更加用力。
“现在还小,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般不舒服了。”
时崤抱住了怀中颤抖得厉害的仙君。他看见浮泽眼中逐渐涌出了湿意,但并不在乎,只是用指腹替他擦了擦,“不要怕,鬼胎很听话,有了它,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浮泽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抬起头来。他仿佛没有听懂,神情依然是懵懂的,唯有眼睑在用力强忍眼泪:“你弄错了,仙族是不会怀孕的。”
时崤只是温和地看着他。
水从远处来,拂着他们的赤足流过,又向另一个远方离去。
浮泽错开了时崤的眼神,重新将目光放在水面上,神情有些呆滞。但很快,泪就从一滴一滴地掉变为大股大股地流,他拼命咬紧牙关,终究没有能力忍住哭声,像个孩童一样蜷着肩背大哭起来,双手无措地想要掰开时崤的拥抱。
他害怕极了,比第一次被时崤强迫还要怕,比被锁在鬼府里不能走动还要怕。
仙君明明不能生育,但他现在正在孕育着一个鬼胎,他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怪物。
他用尽全力挣扎,可就是掰不开时崤的手臂。时崤并没有很用力地拦着他,是他自己逃不开了,对方的体温与气味都变成了毒药,那是鬼胎需要的养分,吸引他,并且囚禁他。
浮泽颓然地卸下力气,双手无助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好像后悔了。后悔自己那唯一一次的主动,明明已经离开,却还是心软来到鬼府;后悔自自己为什么会乖乖接受时崤的囚禁,以为对方只是一时生气,很快就会变回他依赖的那个时崤。
为什么呢?
他好不容易才放下曾经被强暴的恐惧,接受这份过于浓烈的爱,对方却还得寸进尺,连他对身体的支配权也要一并夺走。
为什么呢?
“……我想要,回仙界。”浮泽低着头,语无伦次,“有孩子,就放我自由,你说过的。我要回仙界,你放开我……”
然而时崤只是沉默地抱着他,拉开他捂住双眼的手,用袖子给他擦泪。
浮泽回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时崤,湿漉漉的鼻息也喷在他的下巴,“你说过的、你不会不作数的。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求求你……”
他大抵从来都不会生气,受了委屈也只会哭、只会乞求。
时崤气他要走,却还是心有不忍,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将他抱得更紧,在他眉心落下安抚的轻吻:“好了,不怕,阿浮,只是怀孕而已,不用害怕。”
浮泽仍是拒绝,只说想走。
时崤又哄了几句,鬼眸不知不觉变得通红。他最听不得的就是浮泽想要离开的话,但嗅到怀中仙君身上浓烈的鬼胎气息,还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暴虐冲动,化作一声叹息。
他托着浮泽的头,让他看向正前方的河:“阿浮,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里吗?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浮泽流着泪摇头。
“这条河,是你的分支,水里带着与你同源气息。”
时崤语气平静:“但是阿浮,你现在感觉不到了,是不是?因为你怀着我的鬼胎,里里外外都浸透了我的气息,至少现在,你是半仙半鬼的体质,你连仙力都无法自由驱使,要怎么离开我回到仙界,嗯?”
浮泽脸色骤然惨白。
他被吓住了,一时也哭泣也忘了,像是巨大的噩梦砸在他头上,剥夺了他最后的希望,只剩下一具身躯做傀儡。但他连生出什么偏激的想法都来不及,就听时崤又在耳边继续道:
“阿浮,我们的孩子已经成型了,我不在的时候,他甚至会有意识地散发鬼气安抚你。你怎么会狠心不喜欢它?”
“它还那么小,它需要你的保护。”
“你这样回到仙界,它承受不了仙力的压制的,它会死在你的肚子里,就连我也无能为力。”
时崤盯着他的脸极慢极慢地说。
“它是我们的孩子啊,阿浮难道不期待吗?为什么要这么伤心?”
“我们永远在一起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浮泽不答,一直在摇头,还是流泪,情绪没有任何好转。
时崤渐渐就有点控制不住了,语气变得阴冷:“好,如果阿浮果真不愿意,正好我也不想有其他东西分去你的注意力。”
“这样吧,阿浮想回去,我现在现在就放你回去。等到你肚子里的胎儿死了,我就去把你抓回来,让你再怀一次,我会让你永远怀着我们的孩子,只要它不出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样你就永远半仙半鬼地留在我身边,你说好不好?”
“我又给阿浮选择权了,阿浮开心吗?你想怎么选,要亲自杀死它吗?”
“说话呀?阿浮。”
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浮泽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埋着头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呜咽。
时崤低下头去,似乎隐约听见他在说话。手臂微微松了松,好一会儿,才听见仙君崩溃地哭出了声,他转过身抓住时崤的袖子,哭得绝望又苦涩:“……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没有想杀死它,我不回仙界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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