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也只是暂时,每日回到清池居,白日里无暇去想的东西还是会涌上心头,越是留恋白日的轻松,独处时的落差感就越大。情绪爆发时,心中不止一次想要冲动任性地离开仙界去见那个谁,而一到人前,摸着手里的灵兽幼崽,理智又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畸形的留恋。
浮泽觉得自己像是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清池居门外日渐开朗的他,另一半则是躲在门内茫然无措的他。
分不清在这样仿佛的拉扯中究竟重复了多少日,又过了一段时间,灵兽幼崽终于长大了一些,祱鬃仙君说它们已经可以离开母兽了,问浮泽要不要挑一只带回去当仙宠。浮泽见手心上的幼崽柔软可爱,还是小小一团,心中喜爱,却也不忍,便问能不能让它再母兽身边多待一些时日,谁知祱鬃仙君果断拒绝了这个请求:
“幼兽离开母兽必须当断则断,错过了现在,等它再大些认得母兽了,才强行要它分离,岂不是更可怜?”
浮泽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祱鬃仙君无奈,又指了指远处两头依偎在一起的灵兽:“越是灵气足的仙兽越重情感。看见那对仙鹿了吗?是同胎姊妹,先前我一时疏忽,没在幼时就将它们单独分开,直到它们半大了才让两位仙君分别领走,结果一者绝食,另一者自残,强行分开了半年,差点害了它们,最后只好领了回来养在一处,日后若有仙君要领养,也得一对一起带走。所以像这样的幼崽,要领走的话都得趁早,晚了就几乎不可能再分开了。”
“……是这样啊。”浮泽低头,轻轻地抚摸手中的幼兽。
这一回,祱鬃仙君早早就联系好了领养者,不让这一窝幼崽有任何砸手里的可能。很快,同一窝的其他幼兽就陆续被仙君们抱走了,保育场一下子就清闲下来,浮泽没有其他可帮忙的,也便抱着自己选的灵兽幼崽回了清池居。
他留的是那一窝的小幺,小幺通体雪白,唯有眉间一道细细的火纹,头顶上还没长角,圆乎乎的。换了新环境的幼崽起初也难照顾,挥舞着小爪哼叫,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不过也就三五日,之后很快就乖了,真如祱鬃仙君说的那样,离得开的幼崽很快就能适应,若是到了离不开的时候再离开,只怕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再安生。
浮泽把幼崽举到眼前,幼崽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大拇指,黑豆般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
说不清楚哪里发生了变化,那日之后,生活突然变得有序起来。
浮泽不再混沌度日,又拾起了没来的整理完的书册。他坐在案前细细抄写,小小的毛绒团就陪在手边看着,他将散落的书页重新装订,小东西则扑咬着线头捣乱,有时整理累了,靠进躺椅里小憩,暖暖的一团总爱钻进他的怀里陪同,梦还是会有,却不再是淌着泪惊醒。
清池居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气,浮泽也活了过来,变回了从最初的浮泽仙君。
到幼崽又长大一些,体型约莫有浮泽小臂那么长的时候,厚厚两沓文书终于全都整理了一遍。浮泽亲自给如今的西南地界仙君送过去,毛绒团蹲在他肩上陪同,送完了,回去的路却是并非来时的风景,毛绒团蹭了蹭浮泽的脸,浮泽侧头对它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点它的火纹:“坚持一会,陪我去见见天帝。”
路途很长,他还是徒步行走,不急不徐,每一步都走得认真。半路上灵兽又困了,啾啾叫了几声跳进浮泽怀里,被稳稳抱住,便安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被带到了天殿,天帝伸出一只手来摸摸它的耳朵,它抬起头,只来得及听见对方的后半句话:“……不是什么忙事,但也有趣,你可以去帮帮忙,带着你的仙宠也可以的。”
“陛下。”浮泽声音轻轻的,“我还是想,去鬼府一趟。”
这一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坚定。
第七十七章
【留在我身边就那么为难你吗?】
传闻上古时,世间本是一团混沌,祖神盘古开天辟地,浊气下沉,清气上浮,于是就有了仙、人、鬼三界之分,仙界与鬼府各占一头保护着人间,前者掌生,后者司死,鲜少互通,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白一黑两个极端。
浮泽独自走在通往鬼府的暗道上,脚步越来越慢。与仙界截然相反,这条路越往前越是黑暗,前头只有一簇微弱跳动的鬼火做引,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像是决了心要吞噬来者的坚定。
天帝叫浮泽自己考虑清楚,于是他冲动了一次,只身来到鬼府,连他的小毛团也没带。
鬼火突然停住,浮泽也急急刹住了脚步,只不过一个眨眼间,无风,唯一的火光却晃了晃,彻底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浮泽这才觉出害怕,在黑暗中僵立,心跳加快了速度撞击胸膛。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对着虚空小心翼翼地问:“时崤?”
声音落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更没有拥上来的熟悉怀抱。
吱呀——
黑暗深处传来刺耳的异响,浮泽被吓了一跳,手脚有些发软,退后两步靠在了墙面上。
好在不是别的,只是开门的动静。幽蓝的火焰重新燃起,这回的火苗大了些,虽然还是不十分亮,不过足以叫浮泽看见从门里头走出来的康沅。康元举着火把,脖子上格格不入地围着一条毛绒物件,另一只手吃力地将鬼府两扇巨门推至大敞,这才走到浮泽身边,侧身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仙君来访,鬼府荣幸至极。容属下先带浮泽仙君到客间休息。”
近了,浮泽才分辨出那条毛绒物件是一只活生生的黄皮子,盘在康沅脖子上,借着尾巴的遮掩,自以为隐秘地用爪子偷偷挠他的脸。康沅假装不知,周围静得诡异,再没其他动静,就连路过的鬼魂都不见半个。
“他……鬼王殿下呢?”浮泽问。
“殿下特命属下前来接引,待他得了空,即刻便来面见仙君。”
康沅在前头带路,浮泽隔着两步的距离跟在他后头,两相无言地往门内走。
进了大门,才算是真正进入鬼府,大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合上,浮泽心跳漏了一拍,迈出的那一脚就失去了该有的节奏。周围不再变暗了,甚至比门外还要亮上一点点,光很微弱,也不知是从何而来,除了康沅的背影外,浮泽还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不过至于自己身处何处,又正通往何处,还是一概被黑暗包裹着看不清楚。
偶尔——大约有两三次,黑暗中的东西实在凑得太近了,才会被浮泽看到。一次是个大约有两层楼高的巨大黑影,似有人形,但四肢诡异的扭曲,在明暗的交接边缘维持着祷告的姿势一动不动,浮泽起初还没看到,直到路过那影子身边,它的头掉落似的突然往下伸,浮泽才白了脸发觉身边有东西;另一次则是在浮泽埋头前行时,突然伸到路上的一只手,灰败的指甲已经长到打弯,大约是想抓浮泽的脚腕,但碰到了康沅的衣摆,就被烫到似的老实缩回去了。
其他的,浮泽就不敢再仔细看了。他没有出声叫住康沅,只挪开视线,暗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干脆只盯住前方康沅的背影,假装并未看见余光瞥见的各种东西。
路途很长很长,因为看不见,浮泽逐渐对时间和距离失去的感知,直到感觉小腿酸到有些僵硬了,前面的身影才终于停了下来。康沅举起火把,做了一个推的动作,浮泽才看见那又是一道石门,只是不像是寻常建筑,更像是在山体中挖了一个洞窟。
应该正是所谓的客房,浮泽借着光匆匆一瞥,只看见洞内摆了桌椅,还未具体看清,康沅的火把就熄了下去。
“火把燃尽了。”康元这样解释,但声音中似乎没有任何意外,“鬼府鲜少备有照明,还请仙君见谅。”
他收起火把,引着浮泽进了房中,绕过了桌椅拐弯,再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仙君正前方三步就是床榻,仙君赏脸,暂且先在此休息。鬼府环境险恶,未免危险,还请不要走动,待殿下来了,会给您重新点上照明的。”
浮泽觉得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进入鬼府之后,周围浓郁的鬼气与他身上的仙力相冲,让他觉得疲乏极了,提不起精神,也就不再多想,往前三步,果真摸到了柔软的被褥,触感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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