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过他,我们的仇人是罗鸿远,不该伤及无辜之人。”云袖说,“可他说丽娘是怎样死的,罗鸿远便该尝尝同样的死法,那群愚民是罪有应得,我说不动他,他也不再事事与我商量,他做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
“但……谢大人,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骆咏安以前真的不是这样,他是心中有恨,恨不得杀罗家满门,可他断没有杀死沧州十万百姓的想法,一切都是从那东西找上他以后开始改变的。”
“我信。”谢云澜说,“那找上骆咏安的是心魔,心魔会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大到践踏一切人性。我和沈凡来此的真正目的,便是为了寻找心魔,阻止它祸乱天下。”
“幸好有你们,阻止他犯下真正的大错。”云袖叹了一声,她又道,“谢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谢云澜:“你说。”
云袖:“可否将骆咏安的尸体跟丽娘安葬在一处?”
十年前徐丽娘溺亡后,云袖偷偷找了人打捞起她的尸身,将其葬于城郊一片竹林。
骆咏安犯下滔天大罪,按理说,他的尸身不能擅自处置,可谢云澜沉吟片刻,应道:“可以。”
云袖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心愿,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口拿出一卷书册,递给谢云澜说:“这是我与骆咏安先前收集的罗家贪赃枉法的证据,谢大人或许有用。”
谢云澜翻开一看,竟是修堤的账目,这何止是有用,简直是大大有用,他因为罗鸿远一事本就与罗家结仇,昨夜还直接下令泄洪冲毁了罗家的万亩良田,罗家现在恨他入骨,估计告状的信函都已经在路上了。
可如今他拿到罗家的罪证,倒是不惧这些了,正好还可以顺势整治整治江南官场这官商勾结的风气。
谢云澜合上书册,真心实意道:“多谢姑娘。”
离开彩云舫后,谢云澜本想回太守府去找沈凡,却又被人拦下,是沧州本地的官吏。
许鑫已死,沧州现在无人做主,这些官吏们不敢贸然行事,都在等谢云澜来主持大局。
谢云澜只得又跟着去忙碌,这一忙起来,便忙了足足有三天,三天下来谢云澜睡觉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四个时辰,更遑论找机会去哄沈凡,也不知道沈凡是不是有意不想见他,他们虽然同住一间别院,三天里却连面都没见上一次。
终于,将最后一桩要紧的事处理完,谢云澜得出空来。
他特地去找沈凡,这回终于见上面了,可沈凡见到他,竟然转身就走,谢云澜连忙拽住他,递上自己准备的一包点心,说:“别生气了,我那时候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碰你那里的。”
虽然他至今不理解沈凡左边颈侧那一块皮肤为何会这样敏感,一碰就生气,但先道歉准没错。
沈凡转过身看他,打量谢云澜片刻,像是在衡量对方道歉的诚意,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包点心上,问:“是什么点心?”
谢云澜笑了起来:“什么都有,我买了好多种。”
“那好吧。”沈凡又被哄好了。
沈凡打开油纸包,挑选着点心正要吃时,谢云澜又道:“对了,官兵说在北侧城楼下挖出了一样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北侧城楼……那是骆咏安死的地方,也是唤雨阵法所在的地方。沈凡吃点心的动作一顿,他看着谢云澜,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北侧城楼,那被骆咏安藏在地下的东西此刻已经完全被搬上地面,并且用水冲干净了上面的污泥,露出它的本貌,是一截断角。
这截断角犹如鹿角一般生有分叉,可却又比鹿角大上许多,若真是一头鹿所有的,那头鹿的身躯怕是得有百丈长。
天底下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大的鹿,却还有另一种生物,生有这样的双角。
“这是十年前断裂的龙角吗?”谢云澜看着沈凡问。
沈凡“嗯”了一声,他的手指抚上这只断角。
谢云澜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难过,沈凡生性淡漠,生死离别苦痛,对于凡人来说会感到悲伤的事情他全不在乎,这是谢云澜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谢云澜又问:“要怎么处置?”
“烧了罢。”沈凡收回手。
断角难续,便如覆水难收,而且这断角中的龙力在昨夜也几乎消耗殆尽,还被化蛇的怨气污染过,留着无用。
谢云澜又确认了一遍,见沈凡坚持,便叫人找来柴火,将这断角烧掉。
可这断角竟是在火焰的灼烧中分毫未损,连一丝黑色的灼痕都没有,旁边的人看得一阵阵称奇,直到沈凡出手,他将魂火注入凡火之中,那被怨气侵蚀过的龙角终于在火焰下开始消融。
沈凡沉默地看着,看着这截断角慢慢化为一捧虚无灰烬。
谢云澜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沈凡脸上的神情变化。
回到太守府后,沈凡没有继续吃先前没来得及吃的点心,他好似突然对那些东西失去了兴趣,一个人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谢云澜走到他旁边,陪他站了片刻。
“你是人吗?”他突然问。
“不是。”沈凡像是并不意外谢云澜的问题,他答得很快。
“那你是神仙?”谢云澜又问。
沈凡这回没立刻答,他抬头望着天际,云销雨霁,晴空万里,兴风作浪的妖蛟已经伏诛,可他的眼中还是映着不散的风雨,像摆不脱的噩梦。
在比云更高的天穹之上,漫长的审判之后,那浩大又森严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判决,比雨还要冷。
“烛阴,你不配做神。”
然后,就是雷霆万钧,从天到地的坠落。
沈凡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说:
“不是了。”
第59章
沧州之变七日后才传到京中,此事震动朝野,京中前不久才刚刚遭过妖蛟之祸,沧州竟然就又出了一只妖蛟,还险些发大水淹了整个沧州城。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消息,妖魔之祸是天灾,非人力所能阻止,尚可以谅解,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江堤,却是实打实的人祸。谢云澜写了一封密折,将沧州城河神一案的恩怨由来详细禀明,更附上了罗家与江南官场官商勾结,从中敛财的证据。
袁朔看完后勃然大怒,派了专人来调查此事,整个沧州城,乃至整个江南,大小官员被撸了一串又一串,更有罪大恶极者,譬如罗展图之流,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再深一点的,例如罗展图为何有这样大的面子,能够跟江南各地州府的官员都勾搭上,又例如罗家这些年敛走的钱财,最终又流向了哪里,无人敢追究。
不过,在江南一案结束后不久,京中就传来了二皇子袁奕被封为云州王,即日起出发前往封地云州的消息,云州地处西北,是偏远荒芜之地,依袁奕原本的受宠程度,便是当不上皇帝,也该被封往富庶的中原地区,此举已经说明了袁朔的态度。
根据谢云澜留在京中的手下传来的消息,袁朔身体越来越差,他在最后的时日里,最为忧虑的便是继任的人选,他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反复权衡,还是觉得袁奕更适合,据说他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写好了,结果出了这么一茬,气得他深夜把袁奕召进宫,也不知父子俩说了些什么,总之袁奕第二天出来时脸颊红肿,回府后数日不曾见人。
而罗夫人也遭到了冷落,罗家的势力一落千丈。明眼人都知道袁奕彻底完了,树倒猢狲散,一些本属袁奕阵营下的朝臣,纷纷倒戈,一时间,朝堂之上太子袁朗的声誉空前高涨,仿佛他是什么不世出的明君。
自家儿子什么样,袁朔最是清楚不过,袁朗优柔寡断的毛病依然在,好在为人还算敦厚良善,没有像袁奕那样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连筑堤的银两都敢碰,若是有能臣辅佐,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但也只是应当,人心易变,袁朔帮袁朗挑选的辅政朝臣都是他目前信得过的臣子,可谁又料得到他们以后是否会有二心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