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 上(189)
两人说话间,就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鬼怪,三三两两结伴而来,说说笑笑的走在这些银白色的道路之上。走的妖怪多了,这些银白色的光点仿佛也流动起来,就好像真的河流一样。本来波澜不兴的路面也像真正的水面一样,被妖怪们踩踏出圈圈涟漪。
这些鬼怪似乎也分作三六九等,走在最前面的都是些俊男美女,各个身材高大,衣服和配饰都很很华美,除了脸上有些奇怪的纹饰之外,和人间贵族也没有什么分别。华阳也走在队伍前面,手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和旁边一个高大的光头有说有笑的样子。
若是只看前面这一群夜行的鬼怪,还真像是外出冶游的贵族呢。
接下来的那一群长的就更加符合四郎对于鬼怪的认知了。头上多了一个眼睛的男人,顶这个硕大的头颅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队伍里有个肚子鼓得很大,脚边还拖着一个血淋淋婴儿的产妇。半空中飞过来一个拖着一串肠子的巨大头颅。靠后的地方,有个满头银发,脖子上垂着一串骨头的老婆婆,她的背后牵着三只慢慢爬行的小鬼。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穿着人类的广袖长衫,但是却顶着一张狗脸或者牛头的妖怪。
再后面的那些便更加奇怪了,好像是人类用过的桌子凳子,锅碗瓢盆成了精跑出来的一样。有伸出长舌头的大钟,有流着眼泪的屏风,甚至还有一群破破烂烂的小茶碗小玉杯,长出四条小胳膊小腿,这些小家伙时常晕头转向的跑错方向,回过神来,就开始很努力的追赶已经行出很远的大部队。
虽然知道大Boss就在自己身边,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四郎依旧忍不住屏住呼吸,拉着殿下的衣服角,瞪大眼睛看着一群群貌似狰狞的妖怪们赶集般,向着烟雨楼的方向行去。
烟雨楼靠近南边的虎丘山塘,是天下间最美丽也最肮脏的地方。此时虽然是宵禁,但是烟雨楼不知何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江城其他地方一片安静,唯有白日里已经破败下去,黑烟缭绕的洄水河市,虎丘山塘等处,到了夜里反而加倍的繁荣起来。
殿下似乎无意打扰这些妖怪,他收敛了浑身的威压,拉着四郎不紧不慢的走在一侧屋檐下,目光在第二批过去的妖怪中逡巡,似乎寻找着什么。
“就是它了。”殿下忽然在四郎耳边轻声说。
四郎随着殿下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白天来有味斋偷油的那个家伙。
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形,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在匆匆赶路的鬼怪中显得格格不入。
等到夜行的队伍走到一户人家门外时,别的妖怪都专注得朝着灯火辉煌的目的地继续前行。唯独这个黑漆漆的人形停了下来,脱离了大部队,独自走到这户人家的屋檐下,嗖的一声变成一个小火球,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殿下带着四郎像一片羽毛般落在这户人家黑色的屋脊上,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四郎看到这只鬼怪以小火球的形态进入了大院后,就变回了人形,然后人形黑影抽动着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着什么味道。只见它在院子里沿着墙根闻了一圈,便再次变作一个火球,飞入了一扇紧闭的窗户里。
殿下带着四郎飞到那间屋子上,揭开瓦片朝下看,就发现这个鬼怪伏在这户人家装油的坛子边,贪婪的舔舐着油坛子里的油。舔完之后,它拍拍肚子,似乎没有吃饱,又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油吃。最后连灯罩中残留的灯油都没有放过,统统舔舐干净后,才心满意足的恢复成火球的形态,飞出了窗外。
“这是什么怪物?”四郎惊讶的问道。
殿下没有答话,反而带着四郎飞到了半空中。
站得高看得远,四郎很轻易的就发现这个妖怪化作的火球不停出入各种人家,它也不害人性命,也不引发灾难,就是到处偷油吃而已。但凡它到了一户人家里,不吃干净这户人家的油就不会罢休。
看一阵子,四郎有些不耐烦了,就想叫殿下回去,别再理睬这个偷油的小妖怪。
话才刚到嘴边,四郎就看到那个不停偷油的妖怪变作火球飘到一户人家前,然后变回了人形,对着紧闭的大门啪嗒啪嗒掉眼泪。
那那栋房子四郎也认得,正是卖油昌家里的油作坊。然而,现在的油料作坊却与他上次看到的大不相同:不仅从屋顶冒出屡屡黑气,门外还徘徊着许多亡灵。
黑色的人形对着这间油料作坊哭了一阵,就忽然变成一个火球扑了进去,不一会,作坊里便冒出了滚滚黑烟,火势越来越大,终于吞没了整个作坊。然而,这火虽然起得猛烈又突然,却并没有波及到旁边的房屋。
大火里,四郎隐隐约约听到屋里有人发出惊呼声,一个男人尖着嗓子说:“哥哥,你是自己得病死的,为何却来纠缠我?”
男人的话音刚落,屋里的火势似乎猛然间小了一点。于是一个火人趁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满地打滚,正是早前来有味斋门口贩卖“一滴香”的商人。
眼看着这个自称是卖油昌弟弟的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的火渐渐熄灭下去。就在这时,一根烧红了的梁柱忽然像他砸了过来。瞬间将其砸得哀嚎一声,手脚挣动几下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梁柱虽然落下的很突然,可是一切也都是有迹可循的。有阴阳眼的四郎就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徘徊在门外的亡灵一直对着商人龇牙咧嘴。在发现商人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之后,它们便一起扑进大火中,搬出一根巨大的梁柱朝着这个商人掷了过来。
商人死了以后,油料作坊又烧了一阵子,才轰然坍塌。从黑色的废墟里飞出来一个红色的火球,它在这具尸体之上慢悠悠转了两圈,便朝着远处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四郎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火球就是卖油昌?”
殿下点点头,低声解释道:“卖油昌其实已经得病死了。他的弟弟从北边九死一生的逃回来,并且学会了炼制人脑油的方法。等他哥哥一死,他便接手这家作坊,然后就开始在江城里寻找死尸取脑炼油。也不知道这个黑心商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作不知,死人的人脑不仅恶心,还有可能传播一种瘟疫。他死于这些被他分尸的亡灵手中,也是罪有应得了。
卖油昌十分喜爱自己的工作,做生意也很厚道。他死了之后,看到弟弟不仅糟蹋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居然还昧着良心做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卖油郎偷偷跟在弟弟身后,看他去哪一家卖油,卖油昌就偷偷去人家里,把那家人的油都偷吃干净,以免这些人吃到人脑油,感染了瘟疫。
这种死人脑子练出来的油吃多了,卖油昌这个普通亡灵就渐渐转化为厉鬼,并且获取了控火的力量。当然,他控火力量的大小跟他吃进去的油有关系。油吃得多,控火的能力就越强。”
听到这里,四郎已经完全理清了这件事的脉络:“所以,卖油郎变成的鬼怪这几日到处偷油吃,甚至偷到了有味斋,就是为了积攒力量把这间害人的作坊烧掉?”
殿下点点头。带着四郎飞回了客来客往的有味斋。
回到有味斋,四郎就听一些夜晚来有味斋喝酒吃茶的客人们在高谈阔论,语焉不详的说着豫州的惨事又要重演。
四郎尖着耳朵听了一阵,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意思:
豫州前年遭遇了大饥荒,偏生还不知为何闹起了人瘟。
这人瘟最起先是从书院里闹出来的,发病的书生初期会觉得手脚疼痛,头痛,走路也走不稳。后来连手脚都开始颤抖,压根不能走路。之后肌肉慢慢萎缩了,智力随之衰退。到最后,得了人瘟的患者会丧失所有记忆,根本不能说话,也不能活动,大小便失禁,连饭都吃不进去,直至死亡,死的时候伴随着大笑。
到饿殍遍野的时候,人吃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这得了人瘟的和饿死的都混杂在一起。那些饿疯了的人便围上去割人肉回家。或者还有些聪明人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竟然炼死人脑为油,这样的人脑油比一般的菜籽油、花生油都香,于是人瘟就籍着这些人脑油传播开来,直到酿成大祸。
有味斋夜间的客人对凡人们的种种奇思妙想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说起人脑油,有些客人多灌了几杯黄汤,便耐不住化出原型,口水滴答着,摔盘子摔碗抗议有味斋不提供这种美食,然后纷纷被槐大和山猪精提着衣领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