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上(232)
那一句眼看着都已经说到嘴边的话了,长发男人却再一次不说话了。他克制而隐晦的呼吸中叹出一点朦胧失真的雾气,双手悬在半空,也像是放的很轻像怕打扰对方。
等好不容易将捂了一晚上才热了的手,落在年轻僧人冰冷出尘到不沾尘世的眉间半寸的位置,他却没有碰上去。
很久以前,他曾经在第一次下到阴司时对地藏王说过。
他正常的那只手是他杀生的魔欲,这只鲜花开满了手臂的手是他的人性,他永远只会用这只手去碰他真的在乎的东西。
比如,他喜欢的花。比如,他视作鲜花般珍贵的人和事。
此刻,当已经不再是冲动少年的孔雀明王像是在透过这宁静美好到令人不忍打破的夜色,此乃这个无情无心的人的梦境窥探着什么,终于头一次袒露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长发男人又极轻地对着他的耳朵边沿自言自语了一下。
“我的真心话就是,其实我最想要的佛诞日供奉,从来不是别的,只是想再在三年后再见一个人一次。”
“因为,龙湖就算已经没有了龙,摩羯鱼到底变成了杀死夜叉的湖水,北冥三斋经过一生终于找到了彼此,迦楼罗心中没有了怨恨,我们也已经没有了因果,顾东来的心里,也一直想再见一次一个人……哪怕,只是一眼就好。”
这一句夜深人静飘散于点点萤火中,存在于两个人之间耳鬓厮磨一般的悄悄话。
这段日子,因为二人的相遇,几乎对他给予全部信任的年轻法僧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很冰冷规律地枕在两个人先前一起看星星的那个石头台阶前睡得并无察觉。
“算了,没听见也好。”
心里突然没由来地安宁,顾东来扯了下嘴角看着盛着萤火虫光芒的眼睛里看着和尚入睡的模样,突然开始深刻反思着自己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像现在这样搞这种偷偷摸摸,简直一点不像他本来的为人了。
只是世上有一字,本来就是世上最笨的人才会主动承认,又自我沦陷的。他已经够作茧自缚了,也无所谓现在变得像不像他了。
“我佛在上。”
“您说,这世上有些人为什么永远能真的把自己活的像个冰做的一样完全不懂人心的石头一样呢。”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好像有一个人兜兜转转地这么和另一个人三年不见,到头来再一次回到人间,又费尽心思,冒着麻烦和危险跑来这里,都是因为他想做他的朋友一样。”
“这世上,只有那个一点不懂常人情感的人才会看不出来,三年一别,一个人心里既想见那个人,却又不敢见那个人,最后还是见了那个人的这种心情,只是因为……”
“我好像有点喜欢这个人。”
“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是有点……不想再和他分开的那种喜欢。”
“他那一天追着我的行踪和脚步而来,在山底对我伸出手的刹那,是我人生最不可思议的时刻,我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甚至不像自己,当下甚至真想把三年来的所有过去的都告诉他,可竟又觉得无法和别人诉说,可我真的好开心,也很快活。”
“顾东来必须要对周围每一个人送出那一朵代表他心意的花,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对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也送出那一朵花。”
“佛祖啊佛祖,你说,弟子只差没把他自己的心,直接掏出来给这个人看了。也就差把他的全部都给这个人了。”
“我遥遥站在此处,悄悄在心中平视,钦佩和倾慕,渴望和我一生携手的这个人,怎么……还是不懂呢。”
总是一个人活的那么逍遥自在,到哪儿都能潇洒说再见的长发男人在这夜深人静面对着山中夜空,依旧像对待好友般倒在方定海身边向着白色雾气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着。
这声音却也小到几乎不可察觉。
说完,顾东摊开手重新在某人身边躺了下来,只低头看着二人眼前的星空和对方睡着的样子,却也翘起自己的一边嘴角,从来目中无人的脸上第一次有些张狂本性之外的心思了。
真好。
他的小师妹就连睡着了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这么想想,好像一直留在原地再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而即使,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是□□凡胎,就算半夜坐在这儿很久也不会觉得寒冷。
但说到底,除了嘴上这两句什么也没做的顾东来还是把外套盖在年轻僧人的手臂和肩膀上才站了起来。
这么多年,第一次克服了对凡人情爱世界的不屑轻蔑,而情窦初开的孔雀王子,也会有不太确定如何正确表达自己心意的时刻。
他像是怕对方会被自己吵醒一样,将一路带着的衣服盖上才如过去多少次一样点到为止撤开手。
这时,他们俩身后有一段距离。
长着一处白色繁花深处的寺庙大门口,刚好传出了一清一远两个小师侄打着手电筒蹦蹦跳跳来找他玩的声音。
“东来,东来,你和法僧师伯一起又去哪儿啦!”
“我们两个都在庙里找你好久了,你可以再给我们看看你之前的那支特别酷的魔箭,然后……陪我们一起去看萤火虫吗?天好黑好黑,我们有点害怕。”
“好了,我来了,你们想看那只特别酷的魔箭是不是,那你们俩先不要乱跑,小心摔倒,站在那儿等一等,不要吵到他,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这话说完,长发明王殿下站起身,一手放下落在肩膀上的衣服给对方就起身走了。
可从来都做人谨慎,也聪明无比的顾东来没想到,当他这次对着方定海说完这话,又站起来一个人之后,帝释的琉璃铃铛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山中雾气萦绕的山亭石阶,眼看那最熟悉,最了解彼此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闭着眼睛,背着身没动的僧人的白色衣袖下隐约是一双手掌微微地朝着无声处握紧了。
他冰冷坚定的指腹筋骨上是青筋在无声而寒冷地蔓延。
直到,那半个隐匿于山中雾气下的身子都失去所有温度,那双从过去多少年开始无情而冷血的眼睛都没有再睁开过。可从始至终,除了帝释,并没有人知道,只留他一人,独自度过这夜晚。
是夜。
一滴如眸中掉落的眼泪一般的露水滴落寺院前的一朵白色昙花之上。
明日的最后一场法会大典的下半场即将决出胜负。可这一夜的龙泉山却有两个人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失眠了,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关乎于因果和命运二说。
或许,从此刻这一秒开始,就注定将要真正……改变了。
第92章
8:30
第4X届三千佛法世界旨龙泉山僧团法术研究大会
赛次:决赛最后一场
抽签结果:方定海/顾东来→实叉难佗
隔日一大早。
决赛最后一场准时来到。
今天是龙泉山和华严十八僧团双方都最气氛正经, 甚至是肃杀味道十足的一次, 褪去了之前的小打小闹,这也是到此为止即将真正决定龙泉山和四十年劫数结果的一次。
在此之前, 生死轮作为本寺至宝, 已经在每一轮之前给出了作为守山结界力量出发公平的抽签结果。
可这一次的抽签结果,竟然也和先前的四次不太一样。
因为无论是哪一轮放大蒙山环节,都是一对一, 或者二对二的人数相当对阵情况,可唯有这一次, 生死轮给出的抽签结果却是二对一。
从公平角度而言,两个人对一个人, 在人数上是明显有着问题的。
但生死轮又自古是法会大典上唯一评判和定义抽签标准的最强大法器, 它的选择即代表了某种赛事当中的平衡, 所以关于到底承不承认这一次抽签结果, 反倒成了一个赛前需要征求双方意见的问题。
毕竟如果忽视生死轮的抽签, 而直接进行对决很可能会造成最终结果的变数。
而最终,在得到了实叉难佗那一边这次的单方面应下后,这众望所归的决赛场上, 也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现了二人对抗一人, 即两准佛对阵一正佛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