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97)
导览说:“有一种说法,说黑狗是所有新人类的祖先。”
悟醒尘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可能,地球上的不少生命的祖先还都是单细胞生物呢。”
导览望了眼通天塔的方向,说:“据说,梦到黑狗的人,已经开始接近新人类的真相。”
“真相?”悟醒尘笑出来,“这真的是一本推理。”
导览道:“在梦里,经常有人用迈克,”他在空中写下迈克两个字,“用这个代号称呼收藏家。在学院里学习的专业是疫苗制作,和艺术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导览笑了笑。悟醒尘说:“现在我开始有些相信关于前世的理论了。”
“您是在开玩笑吧?”
两人都笑了。他们并没有走回通天塔,也没有人指出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性地在草地上散着步,同样都在梦中见过一条黑狗似乎成为了他们继续交谈下去的动力。悟醒尘问道:“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加入下界通灵吗?”
导览道:“下界通灵向来倡导兼容并蓄,对于入会不设任何限制条件,只要申请就一定给与通过,不过根据文化部的要求,每新增一位会员都必须向他们报备,所以申请人需要填写一份申请入会资料。”
“为什么有的人有名字,有的人没有?像滕荣,滕誉,像……您知道一个叫麦稞的人吗?”他在空中写字,道,“读上去就和迈克差不多。”
导览问道:“您是怎么认识麦稞的?”
悟醒尘双手塞进口袋,说道:“哦,是昨天在帮忙录制聆听会视频时在一台摄像机下面发现这个名字,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麦稞是从太空回来的兄弟,或许他在太空中生活了太久,您知道的吧,灵主生命的晚期,上界通灵就变质了。”
“变质?”
“是的,滥用药物,集体银乱,个人崇拜,这都是《通灵全书》中所禁止的,这些是多数宗教腐烂的根源,麦稞来到这里的时候,赖药性非常强,有一天,他偷偷去采森林里的凤尾大嘛,逃到了大街上,因为生食大嘛叶而被送进了疗养院,听说他后来被转入了战争营地,兄弟麦稞,灵魂终将归一。”导览闭目祈祷。
悟醒尘看了眼不远处的森林,问道:“教会内是禁止服用凤尾大嘛的吗?那种植它们的用途是?”
“制作合成地板,通天塔内部使用的地板都是茎杆压制而成的,也会贩卖给其他的地板厂商,它们是教会的收入来源。”导览又说:“在上界通灵,名字只是代号,无所谓有没有,在下界通灵,名字也只是代号,也是无所谓有没有的。”
“就像佛教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一样吗?”
导览微笑,合十手掌,颔首:“其实所有宗教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净化心灵?”
“是为一个‘完美的人’制订标准。“
悟醒尘说:“要做善事,戒银欲,禁傲慢,忌愤怒,不能贪婪,经常反省,悔过。”
一群孩子张着手臂在草地上奔跑。悟醒尘问道:“那些所谓的崭新的灵魂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几个孩子跑到了导览身边,将他团团围住,导览一一和他们握手,孩子们嬉笑着又跑开了,导览继续和悟醒尘边走边说话:“那只在双生儿里发生,双生儿都是迥异的个体,因而总是出现一方继承的前世灵魂过于强大,另外一方成为了一个崭新的灵魂。”
“判断一个人到底是拥有崭新的灵魂还是灵魂仍未回归的标准又是什么?”
导览说:“并没有标准。”
悟醒尘道:“你们是根据结果推导出原因?”
导览笑了:“灵魂的不完整并不影响人们的生活,灵魂的完整只是一种追求,越来越多的新人类来到这里,主要在于他们追求成为‘人’,他们希望能拥有更多,不止是一份职业,一段生活,一个伴侣,他们想要体验更多。”
“基因实验虽然能造就一具健康的躯体,一种稳定的思维逻辑,但是下界通灵相信,回归到人类诞生之初的地球,人体会自觉,自发地回应初始的召唤,暴力,愤怒,恐惧,轻蔑,阶级概念,是无法被彻底阉割的,它们都是极具生命力的,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重新生长出来的,就像地球上的这些植物,人类撤离地球时,所有动物都已经灭绝,所有植物都已经死去,但是您看现在,绿色重新覆盖了地球,动物们重新回来了。”
“您说的就是返乡症吧。”
“在你们看来这是一种疾病,但是说不定它是一种启示。”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片玉米田边,一些妇人们在收割玉米,一些中年男人在收拾玉米茎叶。几个孩子猫着身子瞅着一个方向,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悟醒尘在里头看到了那个摄像男孩儿,男孩儿也看到了他,小跑着到了他身边,躲在他身后,问他:“你看到一个戴白色面具的人了没有?”
悟醒尘眺望,寻找,在玉米田里看到了一个比着猛兽挥舞爪子动作的孩子。他戴着一只白色的面具,面具像是一张被硫酸腐蚀的人脸。
导览说:“这是孩子们很爱玩的游戏,这个白面具就是刚才有人提到的鬼魂传说里出现的鬼魂。”
正说着,那戴白面具的男孩儿飞速穿过一排玉米扑倒了一个女孩儿,两人咯咯笑着,坐在了地上。导览见状,朝他们走过去,他扶起两个孩子,不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那戴面具的男孩儿取下自己的面具,递给了导览。
摄像男孩儿拉了拉悟醒尘的衣服,和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昨天梦里,一个胖乎乎的,导演似的人物来啦!”
“你的梦里?”
摄像男孩儿用力点头,兴奋得不得了:“今晚非得问出他的名字!”他问悟醒尘:“晚上你能来五楼的百合花房间,帮着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吗?”
导览拿着面具走回来了,摄像男孩儿拍了悟醒尘的裤腿两下,就和其他孩子一起跑去别的地方玩耍去了。导览指了指前方,两人重新迈开了步子。
“刚才说到哪儿了?”导览问道。
“不记得了。”
导览哈哈笑:“但是梦见黑狗这事儿可忘不了。”
悟醒尘点头。他们绕到了玉米田的后边,悟醒尘看到一间粮仓似的木头房子,边上还有个马厩。他问导览:“你们有一匹白色的马吗?十年前的时候似乎有吧?现在它还在吗?”
导览说:“十年前确实有一匹白色的马,滕誉火化的那天,它不见了。”
提起滕誉,导览总是瞬间就伤感了起来:“古代有驾鹤西去的说法,或许滕誉是驾马西去了吧。”
悟醒尘没好意思提告别仪式那天有人看到如意斋骑着白马离开的事,也就没出声了,和稍显落寞的导览一前一后进了马厩。
叫悟醒尘意外的是,甫一进门,他看到的就是一场斗殴,两个年轻男人你一拳我一拳,已经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自己也是站也站不稳了,浑身都是干草,一个鼻子歪了,一个嘴唇裂了,脸上还有一个渗着血的牙印。不少人在围观,马也从隔间里探出脑袋张望。歪鼻子的给了裂嘴巴的又一拳,裂嘴巴的拦腰抱住歪鼻子就把他往墙上撞,歪鼻子翻了翻眼睛,似乎天旋地转,要晕过去了。没有人要劝架,大家都只是静静看着。悟醒尘一时发懵,也不知该不该上去劝了,说着:“会闹出人命的。”
导览在旁道:“有趣的观点,新人类难道不应该主张报警吗?”
悟醒尘分开了两个围观的人,往斗殴中心挤去,说道:“警察也只是会呼吁他们不要伤害到自己,然后等到一方昏迷或者断了气,再通报正义处,咨询处理意见。”
导览跟着他,说道:“您似乎经历了一些新人类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悟醒尘没有接话,他走到那歪鼻子男人身后了,伸手把他和那裂嘴巴的男人分开,那裂嘴巴的男人扑过来就给了悟醒尘一拳,歪鼻子的男人也要打他,悟醒尘躲开了,摔在地上,两个男人又打了起来,导览扶起悟醒尘,道:“您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他们迈出了成为人的第一步,攻击另一个人,发起战争。”悟醒尘拍拍脸颊,拍拍身上沾上的干草,无奈地起身。他不想管了,就让他们打去吧。他理解那些安静围观的人了,就该让打架的人都打得头破血流,让他们争出一个胜者,让他们冤冤相报去,让仇恨一代又一代流传下去,让他们浑身裹满干草,心中长满荒草去,也算为世界增添了些活力,让他们的生活多了些盼头。就像“节日”的存在一样,仇恨也能带给生活“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