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72)
“可愿入我重云峰?”
“可愿入我清云峰?”
“可愿入我点翠峰?”
“可愿入我澜峰?”
“可愿……”
连主峰明光峰都开口询问,唯独晏无书与无人到场的停云峰没有说话。
魏出云看向某一处的声音,冲着那位身披鹤氅,轻摇羽扇的人道:“我愿入行云峰。”
行云峰众人以掌声相迎,其余诸峰叹气失望,魏出云向萧满略一颔首,走了过去。
下一个走上前的是萧满。
教习冲他温和一笑,问出那个问题:“你为何执剑?”
“别无选择。”萧满敛眸,低声回答,然后走过去,拔出铁剑。
萧满斩杀守一初境妖兽的速度比魏出云更快,那妖兽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逼近,就已身首分离。
剑锋落下,四面寂静,过了一刹才响起声音。
“可愿意来我点翠峰?”
“可愿入赤湘峰?”
“可愿入我止霜峰?”
“可愿……”
邀请之言一声高过一声,而清云峰和行云峰没有开口。前者必然清楚林雾对他的不满,所以不出声;后者大抵是觉得他会去雪意峰,是以没发出邀请。
萧满看了眼最先开口的点翠峰和赤湘峰,目光从其中几个长老面上掠过。
都是上一世前来逼他要内丹的人。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偏转视线,看向别处。
就是此时,心头那道契机又被牵动。
晏无书在叫他。
萧满几不可闻地蹙眉,转身望定晏无书,等着他把话说出来,然后拒绝。而晏无书见萧满看过来,立刻正襟危坐,刚朝他伸出手,忽听云上传来一声笑:
“真是不好意思,来晚了。”
笑声落地,一道人影跟着落地,坐进属于停云峰的那把椅子里。
来者也是一身黑,不过袖袍滚了金边,腰封束以灿金,桃花眼带笑,长相极为出挑。这人是沈倦,孤山上辈分最高的师祖,少有人看得穿其境界修为。
在场坐着的峰主都起身,领着众人躬身行礼:
“师祖。”“师叔。”
沈倦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转头问萧满:“你想去哪?”
“我想去停云峰。”萧满注视着沈倦的眼睛,轻声道。
这是他在停云峰上练剑数月生出的念头。
孤山上去处很多,他都觉得不如停云峰。停云峰上清静无人,与鸟兽作伴,快意自在。便是沈倦不出现,他也会说出这个答案,在场没人能替沈倦做决定,而停云峰上禁制又不拦他。
不过此时沈倦问了,他答了,心中难免紧张。
沈倦没让萧满等太久,抬手一招,示意他过去:“甚好,看来你我心有灵犀。不过称呼得换一换,从此之后,我便是你师父了。”
萧满受宠若惊。他以为沈倦这般的人,最多允他过去,根本不可能亲自教导。
反对声立刻响起,不过语气不太强硬,很是恭敬,但又隐隐透出几分争抢之意:“师叔常年云游,而后辈难驯,教导之事,是否我们由我们来更合适?”
是清云峰峰主,他上前一步,朝着沈倦执礼。
“你清云峰方才可没说要他?”沈倦依旧声音含笑。
“师侄只不过是慢了一步。”清云峰峰主为自己辩解,“况且,小沈师叔曾说过,停云峰不收徒。”
“是吗?那我今日改改停云峰的规矩。”沈倦极慢极轻地哼笑一声:“不过你们清云峰,倒是一如既往管得宽,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他看了清云峰峰主一眼,是满含笑意的一眼,让人如沐春风,但裹着长天白雪下的凛寒,如同一座山压到清云峰峰主背上,让这人直挺挺跪下去。
“走吧徒弟。”沈倦起身,一挥衣袖,带着萧满从试剑台上消失。动作很慢,却又快得根本无法捕捉。
第46章 太上忘情
萧满随沈倦来到停云峰。
道殿并非往日那般空荡荡, 几案后坐着一人, 他白衣白发, 眉亦染霜, 眸光低敛, 手法熟稔地煮茶,但见他揭开壶盖, 倒入一勺新茶,轻烟袅袅飘起,大殿上茶香四溢。
察觉到二人到来, 他抬眸, 扫了一眼萧满, 目光落在沈倦身上, 轻唤一声:“阿倦。”
“你师叔。”沈倦介绍说着, 把萧满按在案前坐下, 自己则绕去对面,与沈见空同席。
萧满赶紧道:“师叔。”
想必便是停云峰上另一位师祖了。这人不苟言笑, 面上看不出表情, 流露出的气息, 和沈倦身上的差别甚远,让人想到极寒之地的冰雪,寒得透骨。
境界还高深, 和这样的人对坐,萧满难免有些忐忑。
沈倦喝茶不喜太浓,此刻正好, 沈见空将倒扣的茶碗翻起三个、斟至半满,第一碗茶给沈倦,第二碗放在自己面前,第三碗递给萧满,算是对萧满那声“师叔”的回应。
萧满心中的忐忑变得紧张,按理说拜师第一日,该由自己奉敬师茶,怎么停云峰上竟反过来了?
“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要拘束。”沈倦微向前倾身,手撑到案上,支起下颌,笑着说道,“在停云峰上的这段时日,可还习惯?”
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坐姿,无声间消融了沈见空带来的压迫感,让萧满心中一松:“我甚是喜欢停云峰。”
“喜欢就好。”沈倦点点头,“停云峰上没什么规矩,随心就好,我们呢,也不管你是否早出晚归,甚至不归,但有一点——”
话到末尾,他故意拖长语调,顿住了,显出十二分的郑重。萧满忙抬起眼,道:“师父请说。”
“修行不许落下。”沈倦盯着萧满的眼睛。
萧满认真回答:“自当不会落下。”
沈倦露出满意的神情:“那好,下一个问题。徒弟你已是守一上境,过不了多久便能突破至归元境,对修行想必有所体悟。”
“当然,我不会问你有哪些体悟,那样的话,说个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我的问题是,你今后想走什么道?”
走什么道?这是萧满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
上一世不曾思考,因为他觉得修佛甚好,两耳清静,心无杂念。
这一世,却是没时间思考。甫一重生就去了白华峰,晨间要学习符道丹道阵法等道,午后是剑术修行,到了晚间,便该巩固心法了。后来下山历练,忧虑之事甚多,无暇分心。再后来回到孤山,他在停云峰上待了几月,每日所思所想,便都是剑了。
沈倦要的答案,一定不是剑道刀道符道一类,以进攻法门命名的道,而是更深远的,关于人生将向何处行去的道。
萧满陷入深思。他这一生,想要的无非是自强、自保、自立,斩断与晏无书之间的一线缘分。
那缕牵在两人心头的契机极为恼人,都说唯有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才能生出,可他和晏无书之间算什么?
天定的缘更是孽缘,既未相生欢喜,何来相聚姻缘?
而要斩缘,便是逆天。
萧满抬头,望定沈倦,问:“师父,这世间可有什么逆天之道?”
“说来修行一事,本就是逆天而行。可你既有此问,我也想问一问,你为何要逆天?”沈倦轻笑道。
萧满沉默片刻,回答:“天道不公,自然该逆。”
“果然是我选中的徒弟。”沈倦眯了下眼,继而笑开,打量着萧满,心中更为满意。
他振袖起身,在殿上慢条斯理走了一走,看向萧满,继续道:“道有千般百种,殊途同归,皆是为了通天,不过这个修字,除了修炼的意思,还能理解成是‘修理’的修。我孤山一向理解的是后者,修道修道,修理天道,所以身在孤山,多半会选择逆天而行。”
萧满从未听说过此般说法,当下又惊又奇。
沈倦笑笑:“就像晏无书,也是逆天逆了八百回的倔人。若是有朝一日,他选择在门派里历劫飞升,劈下的天雷恐怕能将整个孤山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