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46)
萧满低低道了一句“但愿如此”。
天色不早,魏出云和曲寒星告辞离开,去后面的院子完成他们认下的差事。诗棠把屏风放出来,请萧满给她施了个洁净术,洗去一身风尘后,躺到了床上。
莫钧天把这一食盒被下了巴豆的饭菜丢去外面,发现稍远的一处空地上,钱三马五赵六等几个同修在练剑,不由心中一动,换回男装,提剑过去。
萧满亦未在屋中久待,看了几页书后,起身去到外面。
距离他们回到驿馆已有些时辰,方才还吵吵闹闹众人,皆灭了灯火歇下,袖舞回的姑娘们在喝过汤药后好了许多,不再频繁出入恭房。
四下安静,垂目细听,风里有隐隐的剑声。
萧满没有练剑,他沿着一条小道走出驿馆,行至盛满月光、人声渐寂的街上。
神京的街道与云台镇的有所不同。
小镇虽然热闹,但远比不上皇城富足。这里的路面宽阔平整,可容四辆马车并驾前行,路上没有零碎硌脚的细小石砾,也没有胡乱生出的杂草,墙根处青苔都极少见到。
砌墙用的泥沙是上等好料,连探出墙外的花都富态;檐瓦片片整齐,想必没哪户人家会有漏雨之忧。
他走在月下,月跟在他头上,他脚步缓慢,方向随意。
当转过一处拐角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一根垂吊下来的竹编蜻蜓。
这东西上头系了铃铛,随着晃动,发出一阵脆响。
叮叮当当——
萧满停下脚步,眸眼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看定这只蜻蜓半晌,再顺着挂住蜻蜓的细长竹杆,看向抓住这根杆子的人。
晏无书坐在墙头,玄色衣袍与银霜般的发在风里起落,月光照在他脸上,眸间带了些许笑,看上去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懒。
见萧满看过来,他又晃了下竹杆。
叮当——
或许是月色很好,或许是这只竹编蜻蜓的手艺很好,或许是喧闹许久的神京城终于安静,萧满难得先于晏无书开口,慢慢说出一句感慨的话:“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来到神京。”
“我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一同来神京。”晏无书低声说道。
萧满绕过身前的竹编蜻蜓,拢了拢衣袖,继续朝前散步。
晏无书无声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墙的另一侧、萧满的斜前方,晃动竹编蜻蜓,问:“不喜欢这个?”
萧满心说假使我说不喜欢,莫非你还能拿出别的?没答。
孰料晏无书当真换了一个,掏出一只竹编的小鹿。这鹿头顶用修剪过的树枝做成角,再用两粒黑豆点成眼睛,看上去栩栩如生。
萧满喜欢鹿角,连带着鹿也喜欢,否则那日为夫渚驱散魔性后,不会同意它藏身到佛珠里。
但萧满已经不喜欢晏无书给的东西了,不管这人是出于什么心思想要给他。不过他想到另一件事,终是驻足,稍微偏了下头,看向晏无书。
“你应该听见了我们方才的谈论。”萧满道。
这实则是一个问题。
晏无书沉默了一下,才说:“神京虽是都城,却没豪气到寻常井水中都蕴含灵气的地步。”他回答萧满言下的疑问,跟着又道:
“不要细查。”
这话让萧满不着痕迹蹙了下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问:“便是你之前所说的,神京会不太平?”
“我能让那姑娘去名花倾国上跳舞。”晏无书答非所问。
“这事无需你帮忙。”萧满不假思索拒绝。
晏无书垂下眼眸,对萧满道:“神京城中有事要发生,我怕你有危险。”
他声音很轻,似有些无可奈何,掺杂上了难以名状的柔情。
不远处传来一户人家在梦中的呓语,又不知是哪里的狗被惊了,开始吠叫,夜里添了几分吵闹。
倏尔之间,萧满嗅到晏无书身上有淡淡的、属于他人的气息。
是的,气息而非气味,闻起来不太好,有些邪性,和那日云台镇口茶棚旁,逆行灵力自毁身亡的三人莫名相似。
“你又杀了谁?”萧满微微眯起眼。
晏无书先是一怔,随后不以为然笑笑:“几个讨嫌的。”
萧满瞬也不瞬注视着他:“是探听到消息,来抢不闻钟的?”
晏无书敛眸不说话了。
沉默恰恰是最肯定的回答。
“暗地里觊觎不闻钟的人还有很多,这些日子,神京城更是暗潮汹涌,早早完成那个小姑娘提出的条件,早回孤山。”晏无书说回之前的话题,语气里有了些许催促的味道,“否则可能遇上危险。”
这一刻,萧满极想反问他:你也会怕我有危险?
那一年的道魔之战,你说怕我有危险,不让我参与,可后来我沦落到什么下场?
你这般想保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拂面而过的宵风使他冷静下来。
看着晏无书手中一上一下轻轻晃动的细长竹杆,萧满抿了下唇,道:“若真有事发生,这城里的人都会有危险。”
继而补充:“我知你不愿插手皇城的事,若我真被卷进去了,你可以不用出手。”
晏无书眼底闪过惊讶,惊讶于他还未曾告诉过萧满什么,萧满便对他如此了解,同时还有点儿生气,生气于萧满以一种冷淡的口吻对他说,危机时刻你不用出手。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三年前便已定下终身。
晏无书捏住竹杆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可下一刻,他发现萧满的眼底藏着一股子倔强。
月色溶溶,长街深深,他轻衣冷冷,一截腰极细,仿佛稍微一折就断了,但偏偏挺拔地立在此处,任凭夜风吹拂。
当初相遇时他多瘦多小,忽然之间,就长成这般大了。
晏无书一颗心软下来,低声道:“这是你的历练任务,我主动提出帮助,是我破坏规则,可如果你当真遇险,我不会袖手旁观。”
第32章 区区抱虚
萧满回到驿馆, 莫钧天和几位同修仍在那片空地上练剑。屋中, 诗棠却没再睡, 她正坐在灯下写什么, 先前在夜市里买来的东西被分成好几份, 整齐地摆在桌上和地上。
“这是做什么?”萧满好奇问。
诗棠抬起头,冲萧满一笑:“我打算明天把它们先寄回云台镇, 免得过些时日东西越买越多,带不走了。”
接着举起手上信纸抖了抖:“再写封信,提前把擅自离家的错认下, 这样回去之后, 说不定会少受些责骂。”
萧满过去拍拍她脑袋, 温声道:“不会被责骂的。”
“借你吉言!”诗棠朝他拱手。
他在诗棠对面坐下, 取出先前那卷书翻开, 借这一盏灯火继续往下读。诗棠把笔墨纸往自己那一侧挪了挪, 写了许久,簪花小楷铺满一张又一张纸面, 终于搁笔。
诗棠把墨迹晾干, 折好放入信封, 封上之后,往萧满那边探去脑袋:“你一直在看什么呀?”
“史书。”萧满道。
“哦。”诗棠点头,笑了笑, 把信收进袖中,“那我先去休息啦。”
萧满道“好”。
小屋中灯亮了一夜,萧满坐在桌旁读了一整晚的史, 对北苍与其余诸国的恩怨了解了几分。依照这些旧怨,谁都有可能到这十年一度的盛大祭典上来作乱。
待得天明,他推门行至廊上,抬眼看向院中那棵开得正灿的桂树,缓缓吐出一口气。
练了一整晚剑的莫钧天回来,小心翼翼换上女装,见诗棠还在睡,低声问:“在驿馆里没法练舞,咱们是否要出去转转?”
萧满道:“诗棠要往家中寄一些东西,用过早之后便出门吧。”
“她不会又要去逛街吧?”莫钧天想到昨夜的情形,便分外头疼。
“你直接与她说,她会理解的。”萧满不由笑起来。
“好。”莫钧天低低应了声。
诗棠这一觉睡得略久了些。
秦姐做好早点、亲自送过来,见她还在床上,二话不说伸出手去,把人给摇起来。诗棠懵着一张脸下床找鞋,秦姐走后,萧满捏了一道洁净术给她,一身清爽了,才终于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