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下(124)
“如果我没记错,小郡王这会儿应该还在芳汀阁?”程泾川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喝问侍卫。
墨鲤想起湖心岛上那座楼阁的牌匾正是这名,不觉讶异,原来裘先生这边的人是打算连自己扶持的对象一起关到岛上的?
“我是半路上逃出来的!”少年气呼呼地说。
“嗯?”
程泾川有些头痛,他不觉得小郡王能在他们的人严防死守下跑掉,只能说这件事是裘先生默许的。
“程校……程将军不信?”少年刚挺起胸膛,扭伤的腰部就是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
墨鲤终于看不下去了。
扭伤本来很常见,只是使力过猛造成的扭伤如果不好好处理,很容易留下隐患。
“我若是你,就不会继续硬撑下去。”
“谁?”
少年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树丛那边缓缓行来一人。
发似霜雪,气度不凡,在火光的映照下远看犹如神仙中人,就差一袭道袍了。
侍卫们要齐齐围上,程泾川连忙喝-->>
止。
“这是宁王之前下令请进宫的民间神医。”程泾川说得很有技巧,他手下那些侍卫愚笨的少,聪明人居多,闻言收起了兵器,只是目光依旧警惕地在墨鲤身上扫个不停。
更有人试图去搜索四周,怀疑孟国师藏在周围。
早就挪到太医署房顶上的孟戚:“……”
小郡王左顾右盼,机敏地在程泾川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情绪。
“这位老人家是父王请进宫的神医?”
约莫是墨鲤外表的缘故,小郡王立刻摆出笑,说话轻声慢语唯恐发出鸭子的声调。
“没有能让你马上恢复的神医。”墨鲤答非所问地说。
小郡王的脸一下就垮了,他挥挥手,任由几个侍卫抬着他走。
一行人到了太医署,医官跑得不剩下几人,战战兢兢地不敢冒头。
程泾川也没指望他们,找了艾草火绒,请墨鲤下针。
“总不能后天抬着你去跪祭上朝。”程泾川板着脸,没有一点对待未来君王的样子。
小郡王不吭气,看眼神是不服的。
孟戚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他几乎不想出宫去看裘思在外面的布置。
墨鲤飞快地给小郡王治了腰伤,顺带发现这少年只学过一点粗浅的武功,还很不得章法。
大夫端着鹤发童颜的神医外表,淡淡地提了两句,程泾川神情骤变。
因为外人都被赶得远了,程泾川当场发怒:“郡王殿下,我说了许多遍,不要再跟那些侍卫学拳脚,他们只是陪你玩闹。”
小郡王也大怒,只是没发出来,他憋着气说:“你们只知道让我读书,一个劲地读书,不准我随便出殿门,不准我随便跟人说话,你也好,裘先生也罢,都说我是父王子嗣里唯一能读得进书背得下典籍的人。可我不想读书,我想做将军!大丈夫生于世,不能远辟西域青史留名,跟朽木枯骨何异?”
墨鲤收拾银针的手一顿,仔细看了看小郡王。
只是长得高,还一脸稚气呢。
也才堪堪十六岁。
对小郡王的这番话,程泾川可能听多了,他眼都不眨地驳斥道:“你莫不是以为读熟兵书就能做将军?汉时主父偃还曾说过,大丈夫生不当五鼎食,死当五鼎烹呢!一句朽木枯骨就算振聋发聩?需知盘中餐都有人愿意做的!读书多年就学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套,知道的赞你抱负远大,不知道的要给你这个大丈夫请大夫瞧瞧脑子!西域有多远,你真的清楚吗?”
小郡王这次真的火了,委屈地嘎嘎叫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了,我看过舆图,西域不是一片荒漠。至于熟读兵书……我还能读到兵书?他们管我比囚犯还严格,如何坐,怎么立,每天读什么书,读到哪一页都有要求。别说《尉缭子》与《六韬》了,我连《孙子兵法》都没找到!”
程泾川脱口而出:“我想也是。”
——熟读兵法的人至少懂得迂回地达到目的。
小郡王瞪圆了眼睛,那委屈跟气愤盖都盖不住:“程将军,我还以为……”
“以为我熟读兵法,就会教你?再者我不是将军,你当称呼我为程校尉。”程泾川露出头痛的表情。
小郡王躺下去不说话了,可怜巴巴地望着程泾川,左瞅一下,右瞅一下,嘀咕道:“前段时间裘先生说的西凉人,他们复国了吗?有希望复国吗,我以后有机会兴兵讨伐他们吗?”
墨鲤眼都不抬,他感觉到小郡王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从开始到现在,别看一直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样子,实际上是一种试探。
程泾川不阻止小郡王在墨鲤面前随便说话,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要不然这位神医是他们自己人,要不然就是他们都得罪不起的人。
“哎,都怪靖远侯,把西凉灭得太彻底了。”小郡王眼珠滴溜溜地转。
程泾川额头青筋暴起,忍了忍道:“殿下切勿激怒微臣,那后果殿下不会想知道的。”
小郡王立刻闭上了嘴。
“还有,摧毁西凉国都的楚朝大军,摧毁西凉人心中崇敬信仰神佛的却是楚朝孟国师。”程泾川忽然朝着少年咧咧嘴,随即面无表情地说,“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郡王面色狐疑,看着程泾川与墨鲤一起离开了屋子。
“呼。”程泾川出来后就松口气,摇摇头,冲着墨鲤拱手道,“用国师的威名恐吓孩子,冒犯国师之处,还请大夫代为赔罪。”
扔了侍卫铠甲蹲着偷听的沙鼠:“……”
程泾川感觉不对,冲上面张望了一眼。
——兔子不可能趴在房梁上,果然是狸奴吗?
墨鲤有了不妙的预感,再这样下去程泾川快要猜出孟戚真身了。
“咳,我观小郡王……天性率直……”墨鲤不动声色地说,转移程泾川的注意力。
程泾川尴尬地说:“小郡王好奇心重,有了方才我透露的消息,他至少能在上面耗费三五个月的时光,也给我图个清静。小郡王虽然耐不住性子,但之前也知道轻重,约莫是知道以后不用在宫中伪装怯懦,今天闹腾了一些。”
墨鲤摇摇头,低声道:“他说那句远辟西域之语时,貌似是真心实意的。”
程泾川叹道:“比起其他人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爱色贪钱、无能愚蠢……小郡王,已经出类拔萃了。”
墨鲤看着他说:“无王可用,何不取而代之?”
程泾川一震,抿唇不语。
第299章 、当衣食无忧
金鼓寺。
僧人都缩在厢房里, 一夜未眠的眼睛下面泛着青黑。
他们又惊又怕, 只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咚咚。”
寺门被大力拍响, 那等胆小的直接吓得往床底下钻。
“等等, 不是官兵。”有年老的僧人发话了。
官兵哪有闲心慢慢敲门,象征性的敲一次就要踹门了。
说起来这门还是僧人连夜修好的,昨儿傍晚禁卫军嚷着什么宫中贵人疾病,强行带走了金鼓寺的方丈明辨法师。原本今天叫工匠来修的,只是到了夜里, 因为担心明辨法师安危而睡不着的几个老僧忽然看到王宫的方向有火光。
大火映亮了半边夜空,浓烟甚至飘到城外去了。
远远地能听到东城跟内城那边轰隆隆响的马蹄声, 似乎闹了整整一夜。
坊间小儿拼命啼哭,猫狗牛马也乱了套,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甚至有连夜在院子里挖坑埋藏财物的。
这般情形下, 金鼓寺的僧人哪还敢安睡,任由大门敞开只让两个小沙弥守着?说什么也得爬起来,于是硬是把门架起来,搬来塞了供桌床柜家什撑在后面。
寺里借宿的读书人帮不上忙,只一个劲地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的说宁王薨了, 世家夺权, 也有的说是吴王派人来行刺,想要彻底搅乱宁泰城。
——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麻烦,普通百姓不在意谁做皇帝,他们惧怕的是动乱。
就算没有官兵冲进来, 地痞恶汉也有可能翻墙闯进来搜夺财物,淫人妻女,杀人灭口。
等到混乱结束,他们会摇身一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官府也很难查出那些天究竟有谁做了恶事,因为一旦乱起来,谁都不知道杀害百姓的是官军还是地痞。
无论是僧人还是借住的书生都是战战兢兢的,附近街坊里发生的每一声婴儿啼哭,都会牵动他们的神经。
因为他们不敢出去看情况。
火光在黎明前熄灭了,浓烟也慢慢消散,事态应该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同时这亦是最危险的时候了——是那些地痞觉得没有生命危险,可以肆意作恶的时候。
现在忽然大门被人扣响,敲门的动静一直传到了厢房,众人一直提着心都快跳出嗓眼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我跟他们拼了。”一个小沙弥抄起屋内用来撑窗户的竹竿,色厉内荏地喊道。
其他僧人赶紧去拦,竹竿这么细,太用力可能就断了,什么事都不抵啊!
“都别乱,不像是官兵,也不像那些恶徒。”老僧沉着气说。
如果是地痞,早就翻墙过来了。
结果话音刚落,之前跑出去的小沙弥就惊惶地叫道:“你是谁?”
墨鲤一落地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沙弥睁大了眼睛,浑身发抖,似乎要跟自己拼命。
好在他把明辨法师也带了进来。
“知慧,你在做什么?”
明辨法师站在地上,心里还有点怕,活了几十年忽然说“飞”就飞,刚才他还在庙前拍门,眼前一花就到了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