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僧谈之无极(28)
“哪个是春君?”郑侯缓缓问道。內侍监又传了一遍郑侯的问话:“国主问,谁是春君。”
当他们当中的一人走出来时,郑侯的长公子瀛不自觉地便攥紧了双手——这下,他总算是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听说,历来饰演春君者,必是龙霆军里的头号人物,就看那走到前头的,确确实实是个英姿飒爽的年少人,年纪瞧着和大公子无二。他此刻一头是汗,暗红色的抹额都被汗水给浸透,可依然遮掩不住那俊朗的眉目。他一跪下,抱拳:“小人魏风,拜见国主。”
郑侯静静地打量着此人时,瀛公子不知为何提起了一颗心。好在郑侯并未有丝毫为难,反是微一颔首,道了声:“不错。”
郑侯可是当世枭雄,能得郑侯一句嘉赏,比什么赏赐都来得有用。那名叫魏风的少年再是持重,也难掩激动:“多谢国主赞赏。”按照惯例,国主当赏春君,郑侯于赏赐有功之人方面,从来不吝啬,便直言道:“想要什么,说罢。”
这般直白了当,确实是郑侯的作风。那少年许是未料郑侯如此慷慨,只经过短暂地犹豫斟酌,便说不要财物,只想要编入郑侯的亲军之中。原来,龙霆军在当年郑侯攻入临缁时,曾遭到血洗,后来有十几年都一蹶不振,后来换了个统领上任,这才有扶持了起来。郑侯身边的黑甲武士,都是他自郑国带来的。说起他们,郑国的官员无不谈虎色变,这些武士是郑侯手里的最锐利的刀,往往国主要取何人性命,只要一声令下,不出三更,一家老小人头必定带到,乃是真正的活阎王。
郑侯听到少年的请求,皮笑肉不笑地一扬嘴角:“有这气魄,好——”他唤了声,“丁六。”一个黑甲武士从黑影里走出来,然后就听郑侯说,“就由你调教罢。”
瀛公子便看人渐渐散场,他说不上心境如何,只久久不能平静,不知究竟是因为那场激动人心的舞蹈,还是因为,那个叫魏风的少年。可是,大公子再如何在意此人,却也不能做何,只道是此时遇见,真要结识他,怕是没有这样的时机。瀛公子每每想到此,心里便有三分苦闷,他豁然发现,原来,他在这宫里,居然是如此不得自由,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般闷在屋里数日,等到瀛公子慢慢想通,即将要放下之时,那叫魏风的少年,连带着阴谋和对欲望的沉沦及毁灭、种种的幸与不幸,都不期而至地来到他的生命当中。
今儿天气极好,院里的內侍就将窗户门扉都打开来,省得屋里不过风,把大公子闷出病来,还不得教他们被国主叫人扒下一层皮来。瀛公子一早便伏案练字,他自小身子便不结实,练武骑射自然就不必说,一概勉强罢了,故此公子也只好寄情于字画诗乐,如此年少,字已写得极好,便是郑侯素不喜文弱书生,对大公子的字,也曾是亲口赞扬过的。
正写好一木简,公子让人用绳接上,突然便听见由外头传来声响。
瀛公子这院子素来鲜少有人来,他起来去到走廊上,正好听见內侍不知训斥着谁人:“当此处是什么地儿,岂是任人来去的,要不是看在郡主这只猫的面儿上,你小子早没好果子吃——”
“多谢公公行个方便,下回定拿酒来孝敬公公。”
院子里站着个身着黑甲的英俊少年,就瞧他两手上还抓着只大白猫。此猫可是大有来头的,那是长乐郡主养的。这长乐郡主是郑侯的亲弟弟,定阳公的长女。据说郡主模样长得跟远嫁的红缨夫人极其相似,故得郑侯盛宠,常使其出入禁宫,甚至还流出了郑侯曾幸郡主的荒唐韵事来。猫是郡主的猫,至于那来人,可不正是日前宫宴上得到郑侯青眼的少年——魏风。
魏风毕竟是练武之人,一听见步伐声,就猜到来者何人,未等內侍发话,就忙屈身下跪,正要抱拳,无奈发现自己两手捉着白猫,愣住之际,白猫便用力挣脱了去。
“哎——”內侍和少年都叫出了声,却看白猫灵活地跳了几跳,最后一跃跃上宫廊,扭着尾巴,去缠住了大公子的脚。
魏风这才见到郑侯的长子瀛,他原就听说过郑侯的四个公子,对大公子的印象远不如其他几位来得深,还道是个病怏怏的药罐子,谁想到竟如此隽秀,好似一块白净无瑕的美玉。那大白猫想也是认得公子的,极有灵性。瀛公子屈下身来,两手抱起了白猫。这本来多凶悍的野东西,就这般乖乖地由公子摸着毛。
瀛公子转过来,他看着魏风: “我认得你,” 少年公子温婉地一莞尔:“你就是那一晚上,扮演春君的人。”
“——见了大公子,还不快问安,规矩呢?”直到內侍呵斥,魏风这才回过神,连忙跪下抱拳:“小人魏风,见过大公子。”
跟着,瀛公子就命內侍取来竹笼,把猫关了进去。魏风瞧见先前那耀武扬威的猫主子,这下只能在笼子里“喵喵”叫,不由笑说:“我看你还如何得意……”而又想起自己是在郑侯的公子面前,忙敛敛神色道,“公、公子,小人失仪。”
瀛公子没曾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当日的少年,心下自是欢喜。今见他跟一只猫儿较真,和当日那威风厉害的春君好是不一样,亦不觉不好,反是认为这少年好生有趣。可惜他未能再多和魏风多说说两句话,在旁的內侍就细声提醒道:“公子,魏大人还得回去复命呢。”
说得也是……瀛公子眼垂了垂,虽觉可惜,但公子实也是个容易满足之人,遂将笼子递给了魏风,好让他早早回去向郡主复命。
原想这不过是一场偶然,不料这才过了两天,瀛公子便又再见到那个少年郎。
这一日,公子依旧在抄书时,听到了动静。內侍在外室待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刻意放轻了声音,起身到窗边一看,没想还真是魏风。瀛公子笑着小声问他:“你可是,又来寻猫了?”
魏风想是避开他人耳目,悄悄来见公子。他见瀛公子探出脑袋,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双虎牙来:“小人今天不用找猫,是特地来寻公子的。”
“寻我?”瀛公子奇道,“找我何事?”
就看威风从兜里掏出什么,左右看看,就抬手扔给了公子:“公子接着。”
瀛公子忙伸长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梨子。跟着看少年又摸出了一个,咬了一大口,边嚼边擦嘴说:“公子帮小人抓猫,小人便以这颗梨报答公子。”
瀛公子在宫中日久,还不曾见过这般率直之人。瞧他吃得可口香甜,便也用袖子擦擦梨子,咬了一口,果真是不一般地甜。
忽地听到脚步声,魏风便抱拳说:“小人先走了,公子再会。”瀛公子便看着少年匆匆攀墙而出,目光久久都没移开。
公子和少年,不知该说是缘是孽,可在这王宫里头,如此纯粹的感情实在是鲜有。而那魏风不能说是常来寻公子,然一小段时日下来,也足以让二人彼此熟稔起来,虽每次见面,不过一言两语,便已经让瀛公子十分欢欣。
又说郑侯。他头疾缓和,先是在宫里举行大宴,不到半月,便又携群臣一起狩猎,这样一来,自然便打破了郑侯日子不久的传闻。
郑侯素爱打猎,此次出宫,除了两位公子,竟难得还带了大公子一起出游。就看郑侯威风凛凛地坐在一匹黑驹背上,一身骑装,瞧着倒不比几个公子年纪大多少的样子。这种时候,素来是公子们在王父面前争面子的机会,郑侯的儿子之中,尤以三公子狴最为善武,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若王父箭术堪称天下第一,狴便可称第二。”
三公子狴虽然能武,可傲慢自大,且脾性暴虐如父,有时还更甚。今儿国主带众公子游猎,三公子早盼着大显身手,几次出言挑衅二公子棂。二公子武方面虽不如他的兄弟,然而他心思活络,身边养了几个擅弓术的武士,倒也不惧老三的威胁。
狩猎时,狴公子牵马到瀛公子身边说:“哥哥索性与我同猎,也有个好照应,免得你一个猎物都没中,又要被王父叱责。”
却听瀛公子温言道:“多谢弟弟美意,哥哥自己走就行了。”狴公子暗道,这老大是给脸不要脸,一会儿又在王父面前出丑,休怪他们做弟弟的不照应哥哥了。
故此,兄弟几人分头。合该是高兴的一天,岂料偏偏就有意外发生,而且还是和郑侯的心尖尖儿有关——
烈日下,郑侯从马背跃下,他阴着一张脸往狴公子大步而来。狴公子看见王父,本来还气急败坏地鞭笞他人,此下竟被那脸色惊得脊背一凉,直直地跪下来。他一跪,其他人自然就跟着跪下来了。
郑侯扫视眼前数十人,寒声问:“——子瀛呢?”
狴公子支支吾吾,棂公子脸色微白,断断续续地禀告道:“回王父……是三弟弟射出的那只箭,惊着哥哥的马,这才……”
“子棂!你敢陷害我!”狴公子抓住老二,棂公子挣扎地推开他:“是你非要和我抢那猎物!箭是你射出去的,你敢说我有半句虚言!”
狴公子忙爬到郑侯腿边:“王父,你别听他一派胡言!确实是儿臣射出的箭,可分明是子棂故意激怒儿臣,且说,儿臣实不知哥哥人在那里!”他丝毫不觉自己有过错,“哥哥连弓都拉不动,何必还争着同王父出来游猎,他就不该——啊!”狴公子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往后一滚,竟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是郑侯一脚重重踹在了三公子的胸口上,这还不够,他接着拔出了刀,竟打算直接砍杀了狴公子!
“国主不可!”几位近臣拼死拉住了国主,狴公子也害怕地忙钻到了人后,他没想到……没想到王父竟为了瀛公子,要当场斩杀他。
近臣唯恐郑侯当众杀子,慌忙进言道:“谁人的责任,之后再追究亦不迟,此下还是先找到大公子方是要紧啊——”
棂公子此时抢话说,他已经派人去追瀛公子了,量那马儿也跑不远。却看郑侯恨意难消,可还是担心子瀛犹甚,便顾不得他人,要亲自带人去找大公子。郑侯如此紧张大公子,也令群臣暗暗心惊,看来,国主并非他们所以为的如此厌恶瀛公子。
郑侯方要上马,就听见马蹄声从一头远远传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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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4.0章。
第二十七章 《鬼僧谈·无极》番外《痴》
就循着声朝那一头一看,那是十几个黑甲武士骑着黑马而至。
“国主。”为首戴着玄铁代面的人来到郑侯面前,他身后的人跟着纷纷下马。丁六抱拳:“禀国主,属下们已带回大公子!”这些武士原本都是郑侯身边的近卫,大公子一出事消息传来,便已经有人先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