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上)(28)
展家的宅邸四周,也经常出现一些生面孔。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展部长和展夫人商量了一下,再不敢犹豫,借着楼家办喜事,直接找到上了楼夫人。楼夫人知道后也是一惊,两年前楼大帅和大总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当时大总统就下这样的黑手?
难不成,大总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楼大帅?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楼夫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帅,到底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我大哥也给我发了电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起因在咱们家,能帮的,就帮把手吧。”
楼夫人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也罢,夫人,你去告诉妹夫,就说军政府里还空着一个局长职位。他若是肯屈就,我楼盛丰倒履相迎、”
“交通局吗?”楼夫人眉头蹙了一下:“交通局的孟局长可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
楼大帅也有些犯难,军政府里的一干官员,不说都和他出生入死过,最差也有几年的交情,跟他干了这么些年,总不好说撸就给撸了。
左思右想,楼大帅最终拍板:“就财政局吧。”
财政局的局长杜连山是六姨太杜莲蓉的亲兄弟,能力也不错,可比起展长青,却也没什么了。楼夫人开了口,楼大帅不能不给夫人面子,况且,比起夫人,姨太太的兄弟,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大帅,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楼大帅混不在意:“等着再给他安排就是了。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多,他也算捞得不少,够本了。楼家没亏待他。”
楼夫人点点头:“那我去和妹妹妹夫说。”
“恩。”
楼夫人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愈发的明媚,刚走下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六姨太,身后跟着抹着眼泪的喜桂,和一脸为难的二管家。六姨太焦急的表情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怒气,楼夫人一挑眉,六姨太那边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喜桂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去那么个地方!”
“哦?”楼夫人走到沙发边坐下,立刻有丫头奉上了热茶,“你说,我要送她去什么地方?”
“那么个疯子……”
“莲蓉,”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翠华好歹比你早进门,又给大帅生了三个女儿,;照规矩,你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夫人,我……”见到楼夫人脸色不对,六姨太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被喜桂哭诉了两句,就不管不顾的来找夫人闹?顿时,额角就沁出了冷汗。
楼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对二管家说道:“德叔,你在楼家多少年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成算?还有你们,”楼夫人转向跟着六姨太的两个丫头:“也不拦着点你们姨太太,这是什么地方?楼上就是大帅的书房!万一遇上外人,楼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个丫头噤若寒蝉,二管家也觉得面上无光,看向六姨太和喜桂的目光,都带上了怨气。
“行了,今天这事我也不怪你,只当你心疼侄女。”楼夫人温婉的笑了:“我也能体谅你的心。正巧翠华一个人住这么多年了,总也有些寂寞,你干脆去陪她吧。也好就近看顾你的侄女,大家都便宜。”
六姨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这是要把她也关起来?!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六姨太当即给楼夫人跪了下来,拔高了声音,期望书房里的楼大帅能听到,至少,不要让夫人把她送去和个疯子关在一起。
可让六姨太失望了,自始至终,楼大帅都没有露面。
楼夫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六姨太,轻轻笑着:“这话,我当年和翠华说过,如今,就再和你说一遍,这人呐,要是一心找死,是谁也拦不住的。莲蓉,带着你的侄女,好好想想吧,说不准,哪天想明白了,就能回来了。”
喜桂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被拖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
楼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她早就明白,也看透楼盛丰这个人了。还好,还好儿子不像他。
不过,不纳妾……楼夫人单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
楼逍告诉了李谨言两天后开拔的消息,李谨言有些吃惊,却也觉得胸中有股热气上涌,真要和老毛子打仗了?
凡是华人,读到近代的华夏史,无不感到屈辱悲愤。
来到这个混乱的年代,李谨言早已经下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绵力。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其有限。心下盘算着,不能上战场,至少,忙是能帮一些的吧?满洲里那边冷得要命,他手里的布庄还有一批土布和棉花积压着,可以做些护膝,坎肩和手套一类的,多找些人,应该来得及……至于赔钱什么的,他乐意!等到皂厂开工,磺胺也研制出来,钱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楼逍见李谨言低着头,单手按住了他的头顶:“我会回来,我保证。”
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楼逍,动动嘴唇,如果他说自己郁闷不是因为这个,楼少帅会不会拔枪给他一梭子子弹?
想象一下严重的后果,李三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默认了。
想到楼逍三天后就要走,李谨言开口问道:“少帅,之前托你找人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楼逍放开李谨言,“明天,他们就来见你。”
“明天吗?”李谨言点点头。
26
26、第二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月1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三
自从清廷被推翻,民国建立,南方政府便采用公历纪年,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新年,北方政府建立后也仿效行事。
虽说上了年纪的还念叨着老黄历,可甭管公历还是农历,这日子总是要过,节庆总要讨个喜气。
关北城从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廖祁庭背着手在前边走,小栓子苦着脸跟着一路小跑,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家,他都不敢想今后回廖家的日子了,一顿好骂肯定是跑不了的。
“少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这眼看过年了,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都念着您呢。”
廖祁庭没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打仗。万一楼家真和俄国人干上了,北方政府里能帮忙的不多,袖手是好的,就怕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按照廖祁庭对这些官员和军阀的了解,这事,不是干不出来。或许,他该去南六省看看,宋武的确和日本人走得近,可宋舟却着实不像个短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上十几年。廖家也未必没有准备的时间。估计祖父心里明白,也是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否则,不会不提点几句。
想到这里,廖祁庭豁然开朗。
“小栓子。”
“哎!”
“给家里发电报,我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哎,少爷,你可是……”小栓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少爷总算是不犟了,这北方眼见不太平,要是少爷还不乐意回家,他可怎么和家里头交代!
主仆俩正在路边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通体乌黑的骏马撒开四蹄,马上的骑士挥动马鞭,行人纷纷走避,小栓子拽着廖祁庭往路边走,不想廖祁庭却踩上了一块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猛的一拽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了连串的嘶鸣,硬是停了下来。
“少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祁庭抬起头,马上的骑士也低头看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大氅,目光沉冷。
随后的骑兵聚拢上来,看着廖祁庭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廖祁庭苦笑,这算是飞来横祸?
楼逍一抱拳:“军务紧急,得罪!”
廖祁庭愣了一下,忙摇头,楼逍见廖祁庭并未受伤,不再多言,一挥手,马队飞驰而过。
街上的行人纷纷议论:“看这个样子,恐怕真要和老毛子打起来了。”
小栓子忙扶起廖祁庭:“少爷,你没事吧?”
廖祁庭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碎雪,突然冒出一句:“奇货可居。”
小栓子不解的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廖祁庭微微一笑:“知道吕不韦第一次见到秦始皇他爹,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廖祁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此奇货可居!”
“可您也不是第一次见楼少帅啊。”
廖祁庭:“……”果然榆木脑袋没得治吗?
楼逍一行人从军营赶回大帅府,也带回了满洲里戍边军发回的消息。
“俄国人动手了?!”楼大帅吃了一惊。
“是的。”
“消息确实吗?”
“确实,俄国人先开的枪,死伤一个排,还折了一个排长。”
“廖习武怎么说?”
“交涉没用。”
楼大帅的脸色阴沉,拳头猛的砸在了桌子上,“来人!给大总统发电报,就说俄国人在边境发动突然袭击,戍边军死伤一个营!老毛子都蹬鼻子上脸了,还谈,谈屁谈!”
北六省的军队大规模调动,总是要向北方政府报告一声,想起之前大总统给他的回电,楼大帅就一肚子火。要打南方,就个顶个的蹦高,和老毛子干,就脖子一缩,这都是些什么人,窝里横!
楼大帅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狠狠心:“也不等后天了,明天就让钱伯喜的一师开拔,杜豫章的二师也去!”
不是不让老子的一师动吗?成!老子两个师一起动!
“父亲,俄国那件事情?”
楼大帅正发火,听楼逍提起,摆摆手说道:“还没传回消息。我估计,没用。还得打,他们才知道我姓楼的不是好惹的!”
“父亲,二师一动,要提防日本人钻空子。”
“我知道。”楼大帅坐回到椅子上:“那群矬子和老毛子一样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老子把他们的脖子都拧下来!”
楼大帅的命令一下,后勤部的部长姜瑜林差点白眼一翻抹脖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师的调动,已经让姜瑜林火烧眉毛了,再加上杜豫章的第二师,六个旅一共九个步兵团,再加上骑兵团,炮兵团,对,还要加上少帅的独立团,整整两万多人!
姜瑜林都想对着楼大帅哭了,没这么难为人的!
两个副部长和下边的部员也一个劲的挠头,可就算把脑袋挠出花来,该干的活还得干!幸好关北到满洲里这段的铁路被大帅从老毛子手里硬抢回来了,否则,光是骡马,就得让后勤部的这些人撞墙。
大帅府里,李谨言见到楼逍给他找来的“人才”,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国语都说不利索的南洋华侨。
楼少帅不会是军务繁忙,就随便找个人来搪塞他吧?
戴着眼镜的华侨见李谨言一脸的怀疑,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英文夹杂着德文,李谨言英文还勉强能应付,德文,当真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这怎么沟通?
正头疼的时候,楼逍推门走了进来,李谨言如获救星,忙一把拉住了他:“少帅,你快帮帮忙,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楼逍没说话,反手握住李谨言的腕子,拉他回到沙发前坐下。
那个眼镜见到楼逍,立刻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站起身,张口一串德语,楼逍和他打过招呼,转头对李谨言说道:“他叫乔乐山,祖居福建,明末移居南洋。柏林大学化学系毕业,年初刚归国。他能听懂国语,只是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