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上)(198)
“该死!”日置益猛的站起身,“支那人怎么敢这么做?!等等!”
他貌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表情一变,或许这是个机会!
隔日,日置益再度拜访英国领事,比起之前几次的强硬拒绝,这一次,英国领事的态度有了些许软化,英国人也在为华夏人不按“规矩”办事恼火,他们竟然抛开租界的既定规则,无视领事裁判权,宣布自行审理此次“案件”。
不得不说,华夏宣布的这个消息触痛了约翰牛的神经,包括法兰西和美利坚,都对此表示出“震惊”。华夏人针对日本人,他们不会在乎,可以做壁上观。无视领事裁判权,却有触犯到他们本身利益的危险。
“阁下,支那人此举绝不只是针对日本!”日置益大力游说英国领事,以一国公使的身份,向他国领事谄媚低头,“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会很危险!”
英国领事没点头,也没说话,只是从他表情中可以窥出,他还是把日置益的话听进去了。
很好!
日置益开始为华夏人“鲁莽”的举动鼓掌叫好,他们太自大了,完全被之前的一连串“胜利”冲昏了头,难道华夏人不知道,无视领事裁判权,将会引起欧洲国家的不满?
从英国领事馆离开后,日置益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12月23日,审判开始前两天,日本联合英法等国照会华夏政府,对华夏政府违反领事裁判权这一举动表示“遗憾“,并提出谴责。
华夏政府对此作出的回应是,公开宣布日本为不受欢迎国家。
“不受欢迎国家?”
李谨言看着报纸上刊登的报道,下巴差点掉地上,华夏语果真博大精深。
“厉害啊。”李三少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沁人的茶香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或许是受到楼夫人和楼少帅的影响,他也爱上了祁门红,“也不知道日本这回该怎么跳脚。”
事实上,在华夏外交部长兼国务总理展长青,当着各国公使的面说出这番话时,特地从上海返回京城的日置益完全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受欢迎国家?难道华夏打算向大日本帝国宣战吗?
“由于日本之前种种对华夏不友好举动,经国会同意,华夏政府将公开宣布日本为不受欢迎国家,同时废除清政府同日本签署的所有条约,收回所有日本在华租界。日本在华的驻军和武装人员必须在一九一五年一月前撤离华夏。”
展长青一番话说完,室内足足静了三分钟。
不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展长青又加了一句,“另外,北六省的楼少帅托我给日本政府带个话,拖欠的战争赔款,什么时候还清?”
日置益被气得差点吐血。
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日本公使,展长青转而向英法两国公使说道:“做出此举实属无奈,不过请两位放心,大不列颠和法兰西现在还是华夏的朋友。”
现在还是?貌似客气的话却带着不折不扣的威胁。朱尔典同康德对视一眼,华夏人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怎么有勇气说这样的话?
朱尔典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个华夏政府与他所熟知的清政府有多大的不同。早知事情会发展到这样,宁可武力干涉,也不该让华夏从南北对峙走向统一。他以为华夏只是形式意义上的统一,不会同以往有任何区别,但他彻底错了。
四分五裂的德意志和统一仅四十年的德意志,就是最好的例子。华夏的国土面积,人口和资源,是德意志的多少倍?这样一个国家,一旦挺直背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等待大不列颠的又将是什么?
一瞬间,朱尔典竟有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
朱尔典和康德都没有再为日本说话,康德或许是被展长青的理由暂时说服了,至于朱尔典,没人能从他那张苍老的面孔中看出什么,连展长青也不行。
12月25日,上海法院开庭审理日本浪人和武装侨民,控方列举出一系列证据,包括人证,物证,日本人自己的口供,以及被捕后反水汉奸的口供,不说是华夏人,就连坐在旁听席上的日本公使和领事也无法找出更多的理由来反驳。
强词夺理,也得有“词”才行啊!
为日本人辩护的外籍律师理屈词穷,反倒是受聘于日方的一名华夏律师在法庭上振振有词,按照他的说法,日本人固然有错,华夏人的错更大!
“若是没有此次罢工,怎会牵出如此多的事?”
他完全不顾法庭上的同胞对他怒目而视,连那些来旁听的海员都被他说成了一群“暴--民”。与其说他是在为日本人辩护,不如说他在想方设法挑起更多华夏人的怒火。
海员们红着眼睛,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那个在法庭上口沫横飞的律师,其中一个海员气得要跳起来,却被身旁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按住了。
“稍安勿躁。”
“可他……”
“会有结果的,该死的人就不会活着。”年轻男人一身黑色洋服,露出外套的衣领和袖口都十分整洁,他静静坐着,后背挺得笔直,“相信我。”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男人的话,海员意外的安静下来了,坐在男人身后的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凑过来,低声在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男人点点头,“我晓得了。”
男人说话带着苏州口音,和被他按住的海员算是同乡。
律师的表演终于告一段落,法官宣布休庭,隔日继续审理。
众人走出法庭,那个为日本人辩护的华夏律师昂首挺胸,却在路过几个海员身旁时加快脚步,看不出是刻意还是心虚。
法庭外早已聚集大量的记者,见到从法庭中出来的人,纷纷涌上前。
宋武也走在人群之后,他看着正接受采访的律师,狭长的双眸里闪过一道冷光。正如他对那个海员所说的,该死的人就没有继续活着的道理。
经过一个星期的审理,七十三名日本浪人和侨民,其中五人被判处死刑,二十一人被判处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余下之人的刑期多为五到十年,另有四名昏迷不醒和六名瘫痪者被免于刑事处罚,却被当庭宣布驱逐出境,终生不得踏入华夏一步。
从判决书开始宣读那一刻开始,日本公使和领事的脸就是黑的,当审判结果被告知守候在法庭外的华夏人时,欢声雷动。
申报及国内各大报纸争相对此次庭审做了大篇幅报道。
“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华夏!“
“华夏人,在华夏的土地上,可以对任何人说不!”
“辱我者,必辱之!犯我者,必百倍奉还!”
时政新闻设在上海的分社也对此重点报道,改版后的《名人》还出了一期特刊,对法庭上的主审法官做了专访,罢工的领导者,太古怡和船公司的华夏海员也出现在特刊中,这期特刊,同之前报道老北洋和北洋水师的增刊一样,上市便脱销。
法庭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旁,之前在法庭上为日本人辩护的华夏律师,甩脱了跟踪他的人,走出路旁的巷子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样子。
身上的洋服换成长衫,浓密的黑发变成光头,脸上的胡子也不知去向,眉毛都似乎没之前那么粗,鼻子也有些塌。
“司徒先生,辛苦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转过头,赫然正是曾跟在李谨言身旁办事的刘副官。
“不辛苦。”司徒茂摸了摸光头,“我就说司徒竟那小子这么急着叫我来上海没好事,原来是做这样千人唾骂的苦差。”
“司徒先生高义。”
“嘿,江湖人,讲的就是义气!”司徒茂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眼,“刚才那个日本公使还拉着我,一个劲的感谢,弄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恨不能把他那只爪子给剁了。”
刘副官笑了,司徒茂接着说道;“轻重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也有数,请刘副官帮我给少帅和三少带个话,司徒茂绝对不辱使命。”
车中两人说话时,一辆黑色轿车同这辆车擦身而过,坐在车里的宋武摇下车窗朝路边看了一边,随即摇上车窗,转过头对前座的副官说道:“回去查查那个叫刘威廉的律师。”
“是。”
关北城
萧有德将上海发回的电报送到李谨言面前,“言少,一切顺利。”
“恩。”李谨言拿起电报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坐在一旁捧着一盘点心,吃得正起劲的司徒竟。这是第三盘了吧?敢情这不只是个高学历的黑社会,还是个高学历,喜欢甜食的黑社会。
“司徒先生,你看……”
“三少叫我阿竟吧。”司徒竟放下再度空了的盘子,擦擦嘴,“阿茂那边绝对没问题,这样的事他常做。别说日本人,那帮鬼-佬都被他骗得团团转。只要这边不泄露消息,总堂那边也打好招呼,在事情没了结前,世上再没有司徒茂这个人,只有刘威廉。”
请司徒茂为日本人辩护,进而和日本人搭上头的主意是司徒竟提出的。当他看到报纸上关于上海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来找李谨言,李谨言起初不同意,认为这样太危险,司徒竟却看着李谨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三少,你不会以为海外洪门将我派回国,就是为了明面上的这点事?”
一句话,李谨言被问住了。
“国外不比国内,国内再乱,都是咱们自己人,可是国外……不瞒三少,若是有机会,三少可以亲自到国外看看,在那里,咱们想要生存,就要比任何人都狠,都毒!义气只对自己人讲,对外人,能使的手段咱们一样不少用。阿茂就是专门做这个的,他比我早回国一个月,人就在香港,做的也是律师这个行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终,李谨言还是被司徒竟说服了。
不过为了司徒茂的安全,知道他身份的除了司徒竟和李谨言,只有萧有德,以及派去上海和他联络的刘副官。
不管萧有德,司徒竟和司徒茂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日本人通过各种“可靠”渠道的介绍,知道了这个在香港颇有些名气,只认钱不认人的刘威廉刘律师。
事情顺利的话,刘威廉会成为安插在日本人身边的一个钉子。他和潘广兴不同,潘广兴实行的是“自下而上”的方针,司徒茂却是直接被日本领事找上了门。
日本人在华夏北方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在南方,很多从清末起就潜伏的间谍依旧没露出行迹。虽然宋氏父子已经动手,但要彻底清除日本在华势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除此之外,通过日本人还能得到不少英国人的消息。恐怕英国人都不知道,日本人在他们身边还埋了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