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卢敬锡总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少年老成,寡言少语,忒不讨喜。
只有怀雍怎么看他怎么觉得顺眼,总也上赶着要跟他交朋友。
听说先前怀雍数次想要送他好东西都被他一概婉拒。
甚至有一次是在生辰日时,卢敬锡也不收贵重礼物,最后让怀雍为他写了一首诗就算是赠礼了。
怀雍坐下没多久,赫连夜也到了。
还没坐下来就调侃他:“怀雍,听说今天陛下又亲自送你来上学了?”
大概整个京城只能找出赫连夜这一个人敢对怀雍出言不逊。
但怀雍并不生气。
赫连夜同样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前也住在宫中,皇帝很喜欢赫连夜直爽粗莽的性子,从来不以为忤。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怀雍不客气不温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就你长了嘴,父皇送我上学怎么了?”
赫连夜哼哼唧唧,在他身后的位置大马金刀地落座:“没什么。”
话音未落,赫连夜探过身子,飞快地在他颈侧嗅了嗅:“是龙涎香。”
怀雍羞恼地说:“赫连夜,你能不能有点规矩?”
赫连夜就把自己的袖子戳到他面前:“不就闻一下吗?那我给你闻一下。”
赫连夜动作快,差点摸到他的脸,幸好怀雍躲得快,才没有被碰到,他嫌弃地说:“躲开些!我才不想闻你!”
赫连夜与其说是他的友人,倒不如说是他的对头。
两人从七岁认识开始就见天吵吵闹闹,斗鸡似的,什么都要比一比,比写字,比弓马,比诗文,愣是把彼此斗成了京城中名副其实的两个青年才俊。
时辰在紧张的课程中飞快地流走,转眼到了午休,怀雍原想在食堂与同窗一道用餐,但父皇给他送来了一大桌子的御膳,还是热的,一口吃一筷子他就饱了。
父皇说他被养得嘴刁,吃不惯御膳房以外的饭菜,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娇气,他偶尔也想跟同窗一起在街边吃小食,可惜父皇不会允许。
回学堂的路上,怀雍听见几个学生在讨论家中给活动了个什么差事,满怀抱负地诉说着豪情壮志。
听到一半,入神的怀雍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脸作怪的赫连夜。
赫连夜好奇地问:“你呢?陛下有与你说过要让你去哪儿当差吗?”
怀雍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赫连夜略微讶异地挑了下眉,又问:“那你自己想去哪儿?”
怀雍犹豫地说:“我想去礼部……”
赫连夜撇了撇嘴:“礼部啊……礼部多无聊。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封狼居胥吗?”
怀雍心头一热,转眼又冷静下来。
哪个少年儿郎没有“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理想?
但别人都可以,他不可以。
他现在已经够惹眼了。
不如做个清贵的官,陪伴在父皇身边以报养育之恩。
清静。
赫连夜虽不解,却没有啰嗦,看了一眼他身边伺候的人,伸手把怀雍拉到走廊的角落,附在他身边悄声说:“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卢敬锡不怎么搭理我们,很不自在的样子吗?”
怀雍:“有吗?”
赫连夜痞气一笑:“有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怀雍:“……为什么?”
赫连夜俯身下去,暖息呵在怀雍的耳背,怀雍一向肌肤敏感,被拂过的地方立时微微泛红起来。
好痒。
怀雍忍着发痒想躲开的冲动。
赫连夜在他梳理齐整、纹丝不乱的耳鬓边暧昧轻语:“我听说,昨晚卢敬锡的母亲给他身边的丫头开了脸。他跟我们不一样,已经不是童男子了。”
第02章 吃药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怀雍知道。
贵族家的儿郎都会有这一天。
但他还是霎时间满脸通红了。
这时的怀雍到底还太年轻,想藏也很难藏住心思。
今年他十七岁,还不懂情/事。
其实在前年,他满十五时,皇后就问过父皇,要不要给他找个年长干净的宫女来教导他人事。
父皇没同意。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赫连夜果然嘲笑他:“你看看你,脸红成这样,哈哈哈。”
怀雍心神稍正,斜睇他一眼,脸红得要滴血了,还要装得多镇定:“谁像你似的不知廉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你觉得不知廉耻的我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童男子,你觉得最清白无瑕的卢敬锡却不是了呢。”
“多大点事,人伦常事,何需大惊小怪?你整日里觉得自己多么有男子气概,男子气概是背地里只知对后院床/笫那点事论长道短吗?”
“既是人伦常事,为何他做得,我却说不得?他连做都可以,你还为他说好话,我不过是说两句怎么了?”
“要你多嘴了?”
“我偏要多嘴!”
两人话赶话,赫连夜顿了一下,脑袋发热,嘴巴快脑子一步,来了一句:“你把他当好友,他倒整日摆出个清高样子,多少人想攀上你都来不及,他还连个好脸都不给你,你送这送那他也不肯要,你知是为何?”
此话真戳中怀雍心口痛处,脸色霎时沉暗,没有立声反诘。
为何?
他当然,心知肚明。
他无咫尺之地,与圣上也无骨肉之亲,却能处尊位,受厚禄,这一国上下几乎所有人见到他,都得敛衽而拜,抚委而服。
这就是为什么卢敬锡只与他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见怀雍不说话,方才跟他句句带刺的赫连夜反而先慌也似的,问:“雍哥儿,你恼了不如骂我,别不跟我说话。”
怀雍看也不想看他,闷声闷气地说:“没。”
钟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得回去上课。
冬日天黑得早,放学也早。
怀雍不自觉还是起身朝卢敬锡走去。
大家不由地偷睇怀雍。
怀雍与卢敬锡亲近并不稀奇,两人本来就是好友,尤其是怀雍爱找卢敬锡,使得两人像是多么形影不离。
他们看的主要是怀雍。
一是羡慕卢敬锡什么都不用做就讨怀雍喜欢,不用像他们那样费尽心机地巴结。
一是因为……因为怀雍生得实在美。
先前大家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那会儿的小怀雍也很漂亮,但还是一团稚气,今年不知怎的,似乎也没有长大了很多啊,可就是让人一看见就挪不开眼睛。
听闻古时兰陵王就是雌雄莫辩的美人,音容兼美,器彩韶澈。
假如兰陵王再世,估计就是怀雍这模样吧。
望着卢敬锡那张清俊斯文的脸庞,怀雍甫一开口,就觉得心脏好似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一个字没说,先红透了脸。
要、要怎么开口?
这是能够随便问的吗?
心头翻来覆去地,最后只含糊不清地混作一句:“文起,你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也不爱理我。”
“文起”是卢敬锡的表字。
卢敬锡迷惑地说:“嗯?”
他见怀雍一双澄澈的星眸忽闪忽烁地凝视着自己,胸口总会溢堵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
总是这般。
“……雍公子还有何事?”
怀雍大抵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对他说话时比旁人都要温柔:“我是无事……若是你有什么事想找人说说,尽可以找我。”
也不知被盯了多久,卢敬锡想起早先同学之间,私底下曾有人暗自称赞怀雍是万里无一的美人。
他听了一耳朵,没多想,心里眼里总还觉得怀雍是那个刚来学堂是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再一晃眼,那稚幼的孩子已经出落的一副香肤柔泽,顾盼间,一双剪水明眸清姸如玉,叫人望之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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