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也不放在心上,伸手一指:“天色昏黑,此路往下都是滑坡,姑娘路上多加小心。”
男人慌忙一摸鼻下两撇胡子,见尚且完好,便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叶璟明:“我不瞎。”
一身书生打扮的女子不依不饶:“骗人,我明明乔装得那么好,我那呆瓜师姐可是半点瞧不出来。”
叶璟明:“那她就是在诓你。”
女子若有所思,拦在他身前,叶璟明不欲纠缠:“好吧,你虽是习武之人,但我只听步伐轻重,便能辨知是男是女,刚才你我无意相撞,姑娘骨骼很轻,一碰也可知。天色黑了,姑娘女扮男装出行,还须提心防备才是。”
他刚才一碰她,感觉骨头虽轻,也可探出一丝病态来,这女子身上有沉积的药味,叶璟明并未明说。
女子眯眼打量他:“听音辨男女,你倒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叶璟明拂开她:“不值一提。”
女子张开胳膊,拦住他:“我路上有事耽误了,前方路黑,我花点银子,差你护送我走一程,你看如何?”
叶璟明随口扯了个慌:“在下有约在身,家中还有人等候,姑娘请另雇他人罢。”
女子问:“是你媳妇在家等你吗?”
叶璟明顿了一顿:“是挚友。”
女子抱臂:“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带着这画如约回到我师姐身边。”
叶璟明笑笑:“算一算,我也耽误了些时辰,姑娘且放在下离开吧。”
“你往前头走一里路,有个夜市已经张罗开了,里头胭脂水粉,墨宝文玩,什么都有,你若怕回去晚了,惹得你朋友不开心,你买一些点心送给他呗,我这画就是从夜市里搜罗来的,我惯来是这么哄人的。”女子不强求,便也爽快放了行,转身轻快离去。
叶璟明点头,算是知晓。
他再走一里,果不其然,各色摊档自两道铺开,吃的,用的,无一不足,夜市人声嘈杂,人影和灯影,交织在汤面的水汽和脂粉的甜香里。
叶璟明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他停在一处卖剑饰的摊前,看了又看,最后挑了一对护腕。
这一对护腕,针脚绵密,布料细腻,墨蓝的底上绣着一片偌大金羽,叶璟明比了比,猜想应当合适。
他问了问价,他面相看着可不好相予,商人也不敢要价过高,只说收一贯钱便可了。
叶璟明皱了皱眉:“是吗,这价钱可不大拿得出手。”
商人:“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叶璟明皱起眉,脸便看着更凶悍了,商人硬着头皮,要双手奉上,白赠给他,只求他不要挑起是非。
叶璟明将护腕拿走,往他手里塞下二两白银:“就要这个了。”
商人:“您给多了。”
叶璟明把东西收进怀里,挥一挥手:“它值这个价。”
商人看看他背影,片刻撇了撇嘴,想这年头还有这种傻子呢。
叶璟明回到家,屋里头空空如也,唐云峥将饭菜做好了,放锅盖里温着,灶上留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书,我将迟些回来。字的头尾有两串符号,应是普鲁文字,叶璟明不解其意。
叶璟明横竖看了好一会儿,才分出字迹来,他心想这字真是过分丑陋。
他一看锅里,唐云峥在里头留了炒蹄筋儿,凉拌肚丝,什锦豆腐,奶汁鱼片汤,他突然又觉得字可以后天慢慢教,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吃饱喝足,忍不住拍了拍鼓起一些的腹部,打了个饱嗝,在院中望月静坐了半晌。
今夜明月高悬,天干物燥,他按捺不住,提剑出门,策马去到剑盟附近打探。
叶璟明一路疾行,离着剑盟还有老远,远远便见前头烧起大火来。
前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条大道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叶璟明迫不得已下了马,看见百姓纷纷眺望着,嘴里絮絮低语。
“剑盟走水了!”
年轻的剑盟弟子打了哈欠,将手中钥匙交于前来接替的人,临走不忘嘱咐:“亥时了,打起精神来,里头的东西少主可宝贝了,上回守门的人跑去解手,才离开一小会儿,刚被发现就挨了顿鞭刑。”
接替的人接过钥匙,他戴着一顶竹笠,头压得很低,低沉应了一声。剑盟弟子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竟也看不大清楚来人面貌。
他不禁问:“你是新来的吗,红菱怎么会放心让新人进来呢,是盟里缺人手了吗?”
来人不答,弟子看了又看,只瞥见他淡淡青茬的下颚。
他虽犯了嘀咕,连连回头,但到底转身走了。
唐云峥将一柄细刃默默收进袖口里,他走近周怀晏的偏殿,将手中钥匙顶入锁孔。
他手一拧,一转,锁头嘎吱一声松开,声音在黑静的深夜里格外分明,他正待推门进去。
“站住。”
有人远远叫住了他。
唐云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脚步声慢慢欺近,一直在他身后站定。
来人气定神闲:“你,转过头来。”
唐云峥当真转过了身,竹笠下露出一双深邃碧绿的眼眸。
眼前是个陌生男人,看装束比方才的剑盟弟子要高上一阶,唐云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对此人没有印象。
男人紧盯着他的脸:“我从未见过你,今夜这时辰本该是黄鑫当值,你是何人,你从哪里来?”
他说着,一手便握上了剑柄。
唐云峥目光垂下,随口说:“哦,他昨夜吃了酒,又吃多了辣子,腹泻难愈,于是花了点钱,喊我替他站岗几个时辰。”
男人信又不信:“你是剑盟的弟子吗?”
唐云峥:“不是,我是他的朋友,他给了钱,悄悄带我进来,便自行离去了。”
“你在说谎,”男人斥责他,抬手摸了摸他胳膊,“我看你,高大结实,倒像是个练家子。”
唐云峥有些不耐烦:“说了,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你要是见怪,便自己去找他问罪,你若不方便,我这就送你过去。”
男人反而一把掐住了他的手,厉声说道:“问罪?何止问罪,你们好大的胆子,如此重要的地方,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罪轻了,你俩都挨一顿鞭子,重了,我把你俩一起压下去,让衙门重重地审,不脱一层皮别想出来!”
唐云峥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发觉那人的眼珠一直盯着那枚血红色的玉扳指瞧。
唐云峥了然:“你原是想要这个?”
男人不屑一笑,手却不放。
唐云峥:“这是我祖传的,我讨媳妇的钱都压在上头呢,我祖母曾说,这扳指该值一两黄金。”
唐云峥饶有兴味地问他:“好看吗?大人喜欢吗?”
男人松了手,倨傲道:“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扯谎,你脱下来,我亲自看看。”
唐云峥当真褪了下来,将扳指捏在两指间,举起来:“它漂亮得很咧,大人仔细看看,它是个什么颜色?”
男人随着他胳膊的抬高,慢慢张大了嘴:“是红的,稀罕的红色……”
“是吗。”唐云峥笑笑,捏着扳指越发举近些,袖中细刃却一下出了鞘,猛然扎进他两只眼眶里去。
男人剧痛,下意识大叫出声,却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捂住了唇鼻,那只手掰过他下巴,朝后用力一拧。
男人的身体砰然倒地。
唐云峥居高临下,笑问:“现在呢,大人,你说说看,颜色是红,还是黑呢。”
男人自然已不会再答话了。
唐云峥笑意未达眼底,越过他的尸体,推门进去,进入后,他挨个擦亮灯烛,将全屋照了个透亮。
唐云峥脸上的神色尽数敛尽。
他面无表情,盘腿坐在房子中央,怀里抱着叶璟明失而复得的狼吟,满室华光中,他一双碧眼里一点一点露出凶光。
周怀晏重兵把守的心爱的偏殿,里头没有财宝,没有情报,只装着叶璟明的剑,书信,笔墨,还有他曾经穿戴的靴袜和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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