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欲言又止,唐云峥在林间疾驰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猛得止步停下,脚底下的狼嗥也渐渐由远及近。
唐云峥将叶璟明放下,两人躲身在巨大的榕树冠里,唐云峥指着前方一颗高耸入云的大树。
他对叶璟明说:“我待会儿便会跳到那头去,然后飞快落地,引得那些畜牲都来扑咬我……”
叶璟明咬牙:“你敢!以命换命,这是下下策,要换也是我来换,倘若你有个什么闪失,丧身狼口,你留我一人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山底,我就能活得下去吗?”
唐云峥玩笑着说:“你往日向来自信,这会儿失了我就活不成啦?我对你而言竟这么重要?这话中听得很,你再多说几句。”
那索命的嚎啕离得更近,叶璟明额角淌下热汗:“你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便不听了,我这就下去,你拦不住我。”
唐云峥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脸,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面上那道深长的疤痕。
叶璟明昏暗中不能视物,却直觉唐云峥眸光温柔下来,绵软落在他身上。
唐云峥自言自语:“是啊,我拦不住你,可我从来都相信,我的璟明什么时候都厉害得很咧,无论我在与不在。”
叶璟明听得心里一惊,急道:“你……”
唐云峥打断他,话头一转:“容我说完,我一会儿会跃上前头那颗樟树,你细看前方,中间其实有一道隐晦的缝隙,树底之下实为一处断崖,断崖下另有玄机,我曾下去打探过两次,有一条深长的藤蔓可供我自由上下此地。”
他将计划缓缓道出,叶璟明面色稍霁:“我本以为我们已身处青煞山山底,不料山底之下竟还有一方天地。”
唐云峥:“我做势滚落下去,勾那些个畜牲一起,它们见我此举,便会上前追我,随我一同坠下崖底,但我有藤蔓可以攀爬,不久便能脱身。”
“我要你在这里等我,也要你帮助我。”
叶璟明不疑有他:“你说。”
“待你确定狼群死的死,散的散,你再爬下树来,下来后摸到断崖边上,不断地往下扔火把,为我照明,我也好尽快上来。”
“这个简单。”叶璟明仔细记下,唐云峥叮嘱完,转身要走,叶璟明有些迟疑地拽了一把他的袖口。
“你想说什么?”生死攸关的当口,唐云峥竟一点没有着急的意思。
叶璟明心底隐约埋了许多话,却最终憋出来寥寥几字,他说:“我等你。”
唐云峥轻笑一声,有什么湿润的柔软的东西掠过叶璟明的唇边,浅尝即止,稍纵即逝。
叶璟明只见得一个黢黑的影子向前跃去,又急速滑下,身后追命的群狼闻声赶来,亢奋的狼嚎响彻山底,它们四肢陷进樟树底下虚浮的草皮里,果真如唐云峥所愿,随他一并滚落下去。
首当其冲的,仿佛是那头独眼狼王。
接连失去十数个同伴,狼群终于意识到这是一起阴谋,起先是哀叫声此起彼伏,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气焰嚣张的狼群便因失了头目,颓丧地夹起尾巴四下散开。
叶璟明仔细听着,心想,畜牲终究是畜牲,他又静静等了半个时辰,待到风波终于过去,他才摸索着爬下树,一瘸一拐地赶到唐云峥坠下的断崖边上。
他折了树枝,点起了火把,依唐云峥之前所言,一簇一簇往断崖下方扔去。
灿烈金红的火焰跃动在他十指间,照亮唐云峥去路和归途。
他原本是紧张关注着下方的动静,待扔下第十支火把时,方才觉出不对来。
叶璟明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那底下仍是没有丝毫反应,他亦不能高呼唐云峥的名字,唯恐再次招来狼群,于是叶璟明花了半天的功夫,找来许多粗长的树条编做长绳,一端系在樟树的树身,一端系在自己腰上。
他要下去找唐云峥。
树条足有十丈之长,他小心翼翼向下攀爬,越往下越是心惊,这心惊并不因为胆怯。
他缓缓下落,越觉惊慌,最后气得一脚踹在岩壁上,脚底下碎石滚落下去,竟是许久听不见回声。
叶璟明突然停住了,不动了,他身上系着的树条咬着他的腰,无法再往下一步,可这远远触不到崖底。
叶璟明举着火把,眼圈通红地朝下望去,嘴里愤愤骂了句混蛋。
他半边身子悬在阴森诡秘的黑暗里,这处断崖笔直而光滑,没有藤蔓,没有上下自如的捷径,什么都没有。
第36章 昏迷
叶璟明气喘吁吁重又爬回了樟树底下,他呆坐在那里,眼神有些空茫。待到月落山脊,天光浮动,他才缓缓起身,琢磨着昨夜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
天色已然大亮,被唐云峥杀死的那具母狼的尸体赫然暴露在眼前,血迹已然干涸,乌黑的蝇虫盯在上头,赶来尝鲜。
叶璟明手里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只一把短窄的刃片,那是他从陶碗上敲下来,收割菌菇和药草用的,他还带着一支追捕兔子的削尖的木棒,这远远不能用以防身。
他坐在地上,神情漠然地一点一点割裂并分离了身前这具狼尸,狼肉储备好扔进背篓,骨头取出,剔除黏连的筋和肉,狼骨沉重且坚硬,勉强也能做武器使。
他生起火来,在昨夜被袭的地方,烧了这头狼。
狼肉肉质很粗,又咸又躁,叶璟明一身是血,沾了满手红白的黏连的秽物,坐在掏了一半的白骨森森的狼尸面前,慢慢进食。
他填饱了肚子,站起身,开始搜罗更多结实的树条和藤蔓。
他仍要下去找他。
叶璟明一路上遇见了一小群野牛,它们在暖和的气候里出动,觅食,结伴而行,在山坡上嚼食草茎,它们看见了叶璟明,又无所顾忌地冷淡掠过了他。
叶璟明想,唐云峥没有说错,这山里头真的有牛,兴许也会有羊,如果还能再见他一面,他一定不和他争了。
但打还是要打一架的,叶璟明又想,至少得叫唐云峥挨他十发拳头吧,要不然怎么能够解气。
乌鸦在头顶上大煞风景地盘旋,叶璟明冷着脸捡了石块扔向它,扔了个空,这气人的畜牲飞走又飞回,追在叶璟明身后吱哇乱叫。
叶璟明便掩起耳朵不再去听,他自天明到日落只干了一件事,找很多很多藤蔓,做一根足够他和唐云峥一起上来的长绳。
他备了些肉,又去溪边打了水来,唐云峥还有一点也没有猜错,他身子虽残,但打小是在山里头长大的,便是没了唐云峥,也能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捧着冰凉的溪水抹了把脸,抬眼间看见溪那头嚼草的兔子愣愣盯着他瞧,他俩都直起身,互相看看,兔子眼睛红红的,看了片刻觉得没趣,两腿一蹬便跑走了。
他无意低头看了看水面,里头的人眼眸也通红通红的,与那只跑走的兔子一样。
叶璟明想,突生变故,一夜未眠,这也在所难免。
他打了水,慢慢摸回唐云峥坠崖的地方,寻了一片靠着岩壁的空地,在黑夜来临之际生起篝火,他在这里安静坐下,开始编着他的绳子。
远方乌鸦又在叫了,远远近近,和着林间的蛙声一起,聒噪得很。
昨夜就是这个时候,没有火,没有星光,也没有鸦鸣和蛙声,什么都没有,黑夜和未知的恐惧铺天盖地,卷着唐云峥的身子,将他拉扯进地下,坚硬的地面足够让他脆弱的头骨碎开,全身骨头也一并碎裂,哪怕他的身子往日是那么健壮,他就这样躺在温热的血泊里,扭曲狰狞得不成人形,只是一堆碎肉。
狼群贪婪地围上来,不依不饶地掏食他的肚子,嚼他的皮,他的血和肉,嚼得只剩一副白森森的冰冷冷的骨架,摊在自己的眼前。
叶璟明五内如焚,连带嗓子也被一把火烧干净了,连动嘴叫一叫他都不成。
叶璟明明明不在其中,只是看着,也觉得痛极。
篝火烧得很旺,柴枝哔啵作响,叫叶璟明头一偏,自梦中醒来,他下意识揉了揉眼,摸着脸上,发现湿漉漉的,好似才下了一场雨。
叶璟明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焰火,他抿紧了唇,低头继续编理着那堆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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