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峥伸手一捞,家里没有糖了,他出门转道往城东头的陈府去。
他颈间的血止住了,也不用粗布遮着,就是颈上长长的刀口有些唬人,一路上颇引人注目,行人纷纷避让不及。
他也不以为意,快走到陈府时,想,若陈府夫人问起,便说是娘子失手划的,陈夫人定然大吃一惊。
说词他都想好了,问便说是自家娘子力大,坐月子嘛,气性总是大些,他又不会见怪,打是亲骂是爱,这话你们中原人常说。
他眼中浮起些笑来,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他一落地,便觉大是不同,空气中透着浓郁的腥气。
他皱起眉,举目四望,见他不久前修缮好的门扉狼狈敞开,一道细弱的血痕自入口一路蔓延,至庭院,至内室,最后消失不见。
唐云峥沉下脸来,拔腿便往陈夫人的寝室去。
寝室的门也大大敞着,门口散落着女子轻盈的薄纱,绸缎,上头沾着鲜红的血迹。
陈夫人死了,面貌青白,双目圆瞪,说着死前的不屈和愤意,她衣衫不整,浑身上下只余一件敞开的底衣,女子私密的肚兜被扯出扯烂,她死时四肢扭曲,仰颈正对着门口,与闯入进来的唐云峥一眼相视。
她的小儿子死在她身旁不远处。他伏于地上,软绵绵的小手临终仍指着母亲的方向,差了许多,没能够上,他除背心的致命伤外,颈上有血痕——是他去开的门。
唐云峥垂眼看了片刻,蹲下身去探她颈项,她才死去不久,躯体仍温热。她死状不堪,但守住了贞洁,没有屈于强佞,又或许不屈于强佞,成了她的真正死因。
她不久前才骄傲同他说,我那征战在外的大儿,也同你这般岁数,威风得很呢,贼子宵小听闻他的名号都不敢近前。
唐云峥半跪在地上,抬手缓缓合上了她的眼睛。
唐云峥觉得轻微一痛,他缓慢地整理起陈夫人身上敞开的衣物,一件一件,心底迅速结痂的伤疤撕裂开来,一点一点,越来越痛。
他给陈夫人留了一个体面,但并未过多挪动,他再次打量起两具尸首上致命的伤口。
他探察了一番,现场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匪人是有备而来,说是有备,闯入门时又肆意张狂,有恃无恐。
唐云峥眼尾一挑,他突然觉得,这事兴许与他有所关联。
他自陈府中听见官兵欺近的动静时,已是傍晚,他藏在二丈高的房梁上,俯视他们草草探查后,抬尸结案,手中扬起的通缉纸张里,黑白分明画着的是他这张脸。
哪里是什么意外,分明是奸人蓄谋已久。他冷眼看这一群人嚣张而来,聒噪而去,他走出了陈府的门,山脊后日头沉落,圆月西起,云霞如海涛浪潮,争相竞逐,浮起一片一片绯色。
月起了,夜雾也深了,今夜的月是血月。
唐云峥脸色更白了,因为颈间发痒,他抓裂了伤口,血流不止,如缺了半边颈子一般,他像只夜间游荡的狰狞恶鬼。
“菱状的铁镖产自禹城哪家武器坊,顶端有三颗棱角的。”
众人骇他,莫不一一相告,恶鬼一样的唐云峥很快打听到了地方,也亲自去了。
是家打铁的铺子,地方狭小隐蔽,铺中武器却一应俱全。掌柜是一精明老叟,一见他这模样进来,便要闭门谢客。
唐云峥:“我问你个事儿,问完就走。”
老叟:“老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待客,我不会回答你,客人请回。”
唐云峥:“我不问到便不会走。”
老叟于是冷笑,边笑边退,帘后一个光着臂膀的精壮汉子闻声过来,手里拧着一把刚刚铸好的铁斧,斧头烧得火烫,被一把冷水浇灭了,仍滋滋冒着烟气。
他一斧子砍在桌上:“叫你滚,听不懂吗?”
唐云峥:“只是打听一下一副武器的下落,也不许吗?”
汉子提着斧头逼近他,威喝说:“要打听也行啊,我一斧子把你脑袋劈成两半,你下地府去向阎王爷打听打听吧!”
唐云峥不动,汉子心头火起,扬起斧子便朝他劈去,斧子落下时,响起一声凄厉痛叫,身后的老叟不知何时被唐云峥挟于身前,被他蛮力砍下了半边臂膀。
汉子来不及看唐云峥如何出的手,只见得唐云峥这时,低头摆弄着一只黑亮鞭子,他方才便是用这只武器架上随手取下的钢鞭,电光火石间卷过老叟的腰身,扯到身前来。
他呆愕看着落下的那只枯瘦的手,血淋淋落在地上,落地仍不甘地抽了一抽。唐云峥没有给他太多回神的空隙,随手一扬,手中那鞭如蛇一般湿滑缠上汉子的手腕。
汉子剧痛,右手一下脱力,新铸的铁斧哐当摔下,手腕又吃一巨力,将他整具壮硕的身子扯得跪落下来。
唐云峥拾起了他的斧子,朝重重砸在地上的汉子劈下一刀。
汉子的脑袋碎作两瓣。
完完整整,一边一半。
唐云峥拧着那柄斧子,掂了一掂,眼中掠过些将就的神色。头一偏,他看向捂着伤口的,两股颤颤尿了一裤裆的老叟。
他客气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拧起斧头走出门,想想自己身上并无银两。
“赊账。”他淡淡说,随口又道,“你那本黄历书上测得不准,日后莫要看了。”
天际那轮月亮越来越红,只浓不淡,红得要滴出血来。
柴朗与柴鸣两人在厢房中细数陈府劫来的财物。
越是清点,越是笑逐颜开,柴朗说此行收获不斐。
柴鸣也是合不上嘴:“剑盟交于我二人的这桩差事,杀陈宅两人灭口,栽赃到那异族人的身上,我已报官,目前便算成了。这可真是给我两人大开财路,不管拿多拿少,怎么也算不到我俩头上。”
“就是你,”他瞥柴朗一眼,“我早说了,杀完便走,你非要贪陈府夫人的美色,这下可好,被一个女人家挠破了相不说,本还能多搜些银子,只得匆匆走了。”
柴朗一摸脸,眉目便阴沉下来:“一个妇人只身在家,身边又没有男人,可不是勾引是什么,哪有看着便宜不捡的道理,那娘们虽有几分颜色,但性子太烈,太不识相。”
“嘶。”他抽痛叫了一声,又猥琐一笑,“美色也是过路财,你年纪还轻,不懂其中的妙处咧。”
柴鸣不屑翻了个白眼,转念也随之窃窃笑起来,他眼中有色,是贪色:“反正都是嫁祸,我二人不止费力窃财,杀了两个人,这下还加了个奸赢妇人的罪行,叫那普鲁人罪加一等,届时向剑盟讨要起来,说不准还能多得一些赏钱。”
“说不定你那见色起意的举动,会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笑着,又摸起桌上金银来,银两相碰的清亮声音,叫他二人大为亢奋,两双眼瞪出血来。
二人恣意摆弄着,屋顶落下乌红的水渍,一滴一滴,落在桌上,混进钱堆里,堆叠的黄白之物越染越红,柴朗心醉地捧起一枚,尖尖亮亮的元宝艳丽到滴出血来。
两人沉迷不已,半晌才知觉,双双抬起了头,唐云峥一双长腿交叠,坐在屋梁上,身侧搁着一柄利斧,斧子淬了血,血迹沿刀锋往下缓缓滚落。
唐云峥垂下一双碧眼,静静扫过他二人,说:“两位,我也恰巧路过,见你二人项上人头,心里喜欢得紧,便将你二人头颅割下作为过路横财,你们看如何?”
第23章 旧部
斧头这玩意儿若做杀器使,看着稍嫌粗野,可杀人分尸起来,劈砍剁抹,极是利落方便。
东方欲白,唐云峥一身是血地从青楼厢房里翻身出来,低头打量手中凶器,那斧子饱食鲜血,锋刃在黑夜里越发程亮了,可惜过分餍足,杀卷刃了。
唐云峥随手抛进树丛里。迎面一阵阴风刮过一张白纸来,扑在他脸上,他揭过一看,上边画的是有待缉拿的叶璟明。
他指腹沾了些血轻轻抹在叶璟明的唇上,端详片刻,觉得画上人目中含星,皓齿朱唇,他瞧着甚是满意,于是在上边吻了一吻,仔细收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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