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的父亲,不也是这样除掉池洌的嫡兄——那位惊才绝艳的昭怀太子的吗?不过是他做的不如父亲隐秘,让其他人察觉到了真相罢了。
池熔正在心中觉得憾恨,忽然有一道黑影罩在眼前。
一股极致的恐惧感瞬间撅住心脏。
下一秒,一股巨力狠狠卡上他的颈部,几乎将他的脖子折断。
“池熔,你不若猜一猜,你那个好父亲是怎么死的?”
在强烈而可怖的窒息中,池熔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结。他的大脑变得异常迟缓,却还是朦朦胧胧地听懂了摄政王的话中深意。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破罐子破摔,欣赏君溯被蒙在鼓中、被先帝愚弄的快乐感。
他瞪着爆出的眼,颤栗地瞪着君溯,活似见了鬼。
“你……难道先帝是被你——”
“你与你那个好父亲一样,都喜欢自作聪明。”君溯一点一点地收紧手,目光幽寒,“若非稚童无辜,你真当自己能顺利地活到现在?”
池熔惊惧地睁大眼,瞳孔一圈圈地扩散。
“大齐不能乱,可是能坐在那个皇位的,并非只有你。”
暗无天日的极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寂静得可怕的暗室内,唯有沉冷的声音未曾淡却。
“你与池济,皆不配为帝。”
……
得知朝中变天的池洌险些打碎手边的笔洗。
他与朱玉行一样,想不明白君溯为什么会做的这么绝,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君溯明明可以徐徐图之,用另一种方式回击大勒;可以让池熔“暴毙”而死,名正言顺地另立新君;或者,可以继续囚禁池熔,让皇帝的替身代替他执掌国事。
他有一千种办法,一千种手段,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利于自己的那一种。
池洌眉间的皱痕久久不能松开,而就在这时,郦归之来访。
见到池洌的郦归之罕见地扭捏了许久,才说出来意。
“兄长想见你。”
说完来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将你还活着的事告诉任何人,是兄长自己算出来的。”
郦归之的兄长,就是那位掌控国运,精通筮卜的司天令——郦淀。
想到那位神神叨叨的绮丽青年,池洌就觉得头痛,直言拒绝。
郦归之忐忑地补充了一句:“兄长还说……如果你不想去,就让我问你一句话——”
“文君溯的死活,你是不是不想管了?”
第12章 出征
“你说什么?”池洌蓦地抬头,明净的眼中划过一道银光,那是郦归之从未见过的锋锐。
郦归之何曾见过池洌这样的气势,吓得连退三步,一个劲地摆手:“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我兄长要我带的话,你可千万别提刀把我宰了啊!”
池洌没有理会郦归之的仓皇,从壁挂上取过大氅:“走吧。”
“啊?”郦归之仍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竟没来得及反应。
“去找郦淀。”
……
司天阁,面向龙脉的静室。
跪坐在寮房正中的青年穿着白底缁边单衣,双目微阖,手垂落于膝侧。
他的眼前竖着一面古怪的罗盘,与传统的八卦罗盘有着许多不同。罗盘上除了磁针与天、地、龙、人四盘,还在外盘中分划出无数星轨。九颗银色滚珠在星轨上滑行,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当其中两颗滚珠首次相撞,青年蓦地睁眼,从手边取了五十株蓍草,遁其一,其余诸数隔为天地。
天地生人,四季轮转。三变一爻,六爻生卦。
滚珠持续撞击移动,卦象更转。
青年的额角逐渐沁出汗水,当最后六爻呈现在他眼前,他的眉心狠狠一皱,右手成诀,置于膝上掐算,闭合的眼睑微微颤动,仿佛窥见了繁奥的光影。
半晌,他疲惫地睁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满是汗水。
他仿佛精疲力尽,浑身都脱了力,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趟:
“来人。”
声音亦是格外沙哑。
罗盘上的滚珠早已停止转动,寮室尽头的一处石门缓缓升起,穿着直裰,带着小帽的仆从趋步进入,小心地将青年扶起,恭敬地禀告:“司天令大人,瑄王到了。”
郦淀睁开明亮耀目的眼,挑眉,笑得意味不明:“来得倒是快。”
仆从接不了话,只能埋着首,等待郦淀的下一个指示。
“只是我现在累得很,浑身狼狈,见不了贵客。你就让他在那等着吧,有什么事等我沐浴完了再说。”
仆从低声称是,扶着郦淀到隔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到阁外唤人备水。
须臾,池洌接到仆从的转达,得知郦淀刚进行一次“与命运的邂逅”,现在正在沐浴更衣,不管他心里再焦灼烦躁,此刻也只能坐在偏堂中静等,拿司署侍从送上来的温茶降火。
郦归之见他灌了一杯又一杯,心惊胆战地小声劝阻:
“殿下,你现在在其他人眼里还是个‘死人’,还是少喝点吧。万一等一下想要解手,在司署的更衣处碰到别的官员,被认了出来……”
接收到池洌暗含焰光的一瞥,郦归之秒怂,将自己面前的一壶茶也推了过去。
“您随意,您老请。”
池洌没有接,也没有再喝。他坐在偏堂内,无法停歇的焦炙被刚才的几盏茶水扑灭大半,却还留下了点点余火,在他眼中闪烁明灭。
过了一炷香之久,郦淀终于出现。
“你来了,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池洌见他惬意而轻松,似不打算进入主题,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寒暄:“你让归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不等池洌动怒,他收了脸上的嬉笑,正冠坐下。
“天命难知。我知你习的本心之道,不信谶纬之言,可我既然身处司天鉴,为国爻卜,那么,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有必要向你提出警示——毕竟对于司天令而言,只有摄政王活着,才能更好地守卫大齐,而护卫国运,是司天鉴存在的唯一价值。”
池洌没有接话,他的心早已攒成一团乱麻,随着郦淀的讲述而浮浮沉沉。
“我从不窥视个人之运数,唯独此次,因为帝王废立,我按照旧例进行卜算,发觉大齐未来的国运陷入一团迷雾……大齐的中兴与衰退,竟取决于摄政王的命数。”
国运系于个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郦淀当即花了七天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卜算,除去失败的几次,剩下的结果都指向一处。
这让郦淀极其惊异,且难以理解,
“若摄政王英年早逝,大齐的国运将一落千丈。”
池洌倒是隐隐明白为什么摄政王个人的性命会与大齐国运有关。
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摄政王是里面的关键人物,对主角的成功起着至关重要的推进作用。
如果没有摄政王的存在,主角将无人赏识,最后也不会登上皇位,成为引领大齐中兴的一代明君。
由于池洌只能回忆起半部书的大概内容,他想不起那个会成为明君的主角叫什么名字,只依稀记得主角名字里有个“寻”。而摄政王如今推上位的安仁王世子池煌,虽然也是个开明之君,却英年早逝,在某个寒冷的冬天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
结合书中的剧情,与郦淀若有所指的话语,池洌的眉宇越皱越紧。
“你是说……你卜算到……”刚才喝了那么多水,池洌的嗓子仍莫名干涩,干得发疼,“摄政王会英年早逝?”
郦淀没有说话,已然默认。
哪怕池洌并不相信玄术之道,此刻得到的结果亦让他心神大乱。
“我算到摄政王有三次死劫。这第一次死劫,就藏在这次的北征之中。”
池洌沉默半晌,向郦淀郑重一揖:“多谢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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