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从椅子上跳下来:“皇父不跟儿臣一同用膳么?”
“今日不了,让赵学士过来陪你点黄榜吧。”萧复说完就走,他在皇宫有一处璇玑宫,离奉天殿不远,方便他早起上朝。
梁公公将林子葵带到后,看见陈统领也在摄政王宫中,立刻见礼,用拂尘提醒林子葵。
林子葵看见他时,瞳孔缩了缩,怔忪到慢半拍地跟着行礼:“见……大统领。”
但元庆只扫了他一眼,表情里半点纰漏都无。旋即就打发梁公公走了:“殿下交代了,公公不必在璇玑宫候着了。”
梁公公有些迟疑:“那贡生……”
“千岁爷自有分寸,梁公公退下吧。”
“是,陈统领,那咱家就告退了。”
萧复不喜排场,他这璇玑宫里洒扫的人颇少,加上眼线众多,元庆已经清理过了。此刻除了他们三个,空无一人,林子葵看着陈元庆,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元庆朝他颔首,压低声音请他入内:“林公子,主子在里头,宫里人多口杂,属下不得不如此。”
闻言林子葵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果真是他。
不是做梦。
他以为自己中了进士,终于够得上萧家门楣。
照凌不敢跟家里人说断袖的事,可他有底气了,他敢了!
他以为当了状元公,有了御赐的府邸,和娘子一起搬进去,小桥流水,诗情画意。
现在恍若一个天大的笑话!
深夏幽静碧绿的宫殿,宫门掩映,栅栏门推开了,林子葵走得慢了些,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悬心吊胆。
他掀起袍角,正要跪下去行礼,被萧复双手抱着了:“林郎见我,行什么礼?”
林子葵身上有些发抖,慢慢仰头看他。
萧复朝着他笑,是熟悉的笑眼:“这番意外么?”
元庆一声不吭将两人身后的门关上了,尽职尽忠地守在门口。
林子葵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极力克制颤抖,可克制不住。
“摄政王。”林子葵将胳膊从他的桎梏中抽了出来,膝盖弯着跪下去。
“学生林子葵,”他咬着牙,背脊发麻地拜下去,是个十足的君臣礼,三叩,四肢蜷缩着沉声道,“叩见摄政王。”
萧复的表情顷刻凝固住了,温度渐低。
想过一万种林子葵的反应,没想过是这种。
“林郎不认我么?就因为我穿上了这身衣裳?”萧复身上还穿着玄黑的大礼制朝服,腰缠玉带,宽袖里伸出手欲将他拉起来,林子葵岿然不动,深埋着头。
萧复也不动,神色莫测:“我脱下这身衣裳,不当摄政王了。”说完便去解玉带,林子葵陡然抬头,不可置信望着他。
第63章 金陵城(32)
从太医院醒来, 梁公公带自己来的一路上,林子葵都在想。摄政王萧复,便是萧照凌, 他扮作女儿身“嫁”给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图一时好玩么,认为自己是个软弱可欺的寒门读书人么!看自己蒙在鼓里,当成乐子么?!
现在萧复竟然用辞位这种把戏来耍无赖,林子葵不觉得他认为自己比皇权要重要, 只觉得他幼稚荒唐,这身朝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么?说脱下就能脱下的吗!
没了摄政王,邺朝还不乱套,赵王还不起兵,关外蛮夷, 这表面的四海太平,统统都会翻了天。
萧复默不吭声将玉带抽出, 宽下身上隆重而华丽的外衫,里头是一件花纹素雅的银纹内衫, 领口和袖口一圈暗红色。腰上是他的令牌。
只见令牌上挂着平安扣和一香囊,林子葵认出来, 平口扣是自己所送, 香囊是自己在淮南铁佛寺跪经所求, 都说铁佛寺求平安健康最是灵验, 便是那时候求的。
林子葵的视线接触到这三样东西,视线变得怔怔的。
萧复张开双臂, 袖口长长的, 没了蟒袍, 他身上的不怒自威,都放低了,朝林子葵低声道:“这样,你肯认了么?”
林子葵嘴角泛起苦笑,想兴许是他是有一些真心的,他还戴着自己那不值钱的平安扣。
可这不代表林子葵可以轻易接受此事,他情愿自己是做了个梦,萧照凌只是云南一世家公子,他没有那么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子葵?”萧复跪坐下来,修长的手指去捧他的脸,眼眸带着哀伤注视着林子葵,声音很轻,“我不做摄政王了,今日便下旨昭告天下,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林子葵摇头,想把脸扭开,但萧复那温柔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桎梏。他不得不抬眼盯着萧复,眼睛漆黑,声音变得哑了:“你这样做了,是让我置天下黎民于不顾。”
“这和天下黎民有什么关系,是你我的儿女私情。怎么,还不许我哄自家郎君么?”
林子葵看见他脸上是笑着的,这笑意盈盈的模样,就和平素对待自己是一模一样的,恍惚间他又是那个娘子,眨眼是朝堂上高高在上的权力中心,二者在眼前交错缭乱。
林子葵闭上眼睛:“学生恳求摄政王,放学生出宫。”
萧复盯着他良久:“我待会儿派人送你回府。”他伸手捧着林子葵的脸,脑袋微侧嘴唇印上去,这个吻无疑是温柔的,嘴唇也是温热的,林子葵却是胆颤。熟悉的湿滑感,每每唇舌交缠,他往往会被勾引得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现下心里既动摇,又觉得害怕。
萧复看他发抖,就将他抱着了,掌心按着他的后脑勺听自己的心跳声。
他这么怕自己么?
幸好今日瞒不住了,才让他知晓这事,若早让他知道了,林子葵不是早就跑路了。
萧复的大掌安抚性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和背脊,林子葵仍然浑身颤抖,艰难地出声:“您放我出宫吧。”
萧复沉声:“会的。”
在他怀里眼前只有黑暗,林子葵就觉得鼻酸难过,又想回抱他,可不敢。
萧复想,以前亲他,林子葵还会羞涩地回应,知道张嘴,知道伸舌,现在只会发抖了。
萧复遇见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往往会想到杀人,杀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捏死了源头,便不会心烦了。
当初杀宇文铎就是,他忍让再三,还是觉得这傻逼烦透了,死了最好。
可现在这事怪谁去。
怪肖家二小姐碰巧姓肖么?
要不把她杀了?
怪那日赵小王爷派死士暗杀他么,否则他也不会去行止观,不会遇上林子葵。
萧复命元庆将林子葵送出宫去:“送回别苑,将薛老接来见他,你和金樽都看着林子葵,不要让他自己去硕王府了,也别让他出门。”
萧复知道林子葵是个心怀苍生、有大义的读书人,如今他都走到殿试这一步了,黄榜一旦张贴,便再无他的退路。
高官厚禄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林子葵曾对自己憧憬地说,他要改革政法,要完善科举制,要铲奸除恶,为这天下不公鸣不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朝廷给他的官袍的。
萧复相信他不会。
送走林子葵,萧复就去看小皇帝点二甲,这一甲他根据自己的意思定了:“皇父请看。”
萧复对这些不感兴趣,视线只在林子葵的名字上多停留了几眼,便收回目光:“陛下点完三甲,便派人速速张贴黄榜,昭告天下吧。”
小皇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表情和周身气场不对:“皇父,您……有什么事,想跟儿臣说的么?”
萧复扫了他一眼,摇头:“陛下做好这一件事便好。”说完他起身就走,心里仍然烦闷,就让梁公公来:“梁洪,把宇文胄给本王抓来!”
为安抚赵王,他那儿子宇文胄作为人质,在宫里过得不错。
宇文胄虽然想走,但写给父亲的信里也都说了,说摄政王并未亏待自己,反而对他很好,偶尔还让他跟着陈统领练骑射。
宇文胄想要貌美的宫女,梁公公依据摄政王的意思,也都满足了他。
他自认在这皇宫里,除了不能做皇帝以外,旁的倒是逍遥自在,有美酒佳肴,美人相伴。想来是父亲赵王的重兵威慑,让摄政王不敢轻易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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