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松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一截玉臂将拢起床幔的系带挑开,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更衣。
辛钤并未离开,身着庄重严肃的青黑官服坐在正堂的桌边沏茶,听见他出来的脚步声也并未转头,只是斟了一盏茶放到木桌对面。
燕泽玉了然,迟疑半刻,抿唇缓缓走到辛钤对面坐下。
屁。股与硬邦邦的座椅接触时,他动作一僵,细微异样的疼痛顺着后腰一路往上侵袭大脑,燕泽玉下意识挺了挺腰,等慢慢适应了才缓缓坐实。
辛钤远山似的眉眼仍旧压着,风雨欲来似的,男人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却仍旧未抬眼。
燕泽玉拿不准对方的心思,沉默着没有贸然开口。
半晌,男人修长而分明的手伸过来,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
玉盏中澄澈的茶水微微荡漾着涟漪,清淡茶香缭绕鼻尖。
燕泽玉接过,浅啜一口。
舌尖很快被苦涩占据,他不露痕迹地蹙眉瞧了眼盏中舒展的茶叶——苦茶。
“为什么不敢看我。害羞?”辛钤淡淡道。
握着茶盏的指尖骤而收紧了些,燕泽玉迟滞半晌,嗫嚅地反驳了一句“没有”。
下一刻,燕泽玉眼前晃过一抹白色,下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挑起——
被迫对上辛钤凌厉的眼睛。
同时也看清了此刻抵在自己下巴处的东西,一块象牙白的笏板*。
这东西他从前见过,大臣们上朝时都会带一块笏板,记录自己今日将要上奏的内容,以防遗忘。
如今这块笏板上白白净净,全无一字,冷感光滑的象牙质地紧贴着下颌,激起一阵战栗。
燕泽玉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夜。
那块涔凉的戒尺……
“为什么不敢看我。”辛钤再次开口询问。
在对方牢笼似难以挣脱的眼神中,燕泽玉无路可逃,下颚处冰凉的笏板往上抬了抬,似是催促。
赶鸭子上架,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没被别人打过……打过屁。股……”
辛钤对他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浓眉挑起,戏谑地觑着他。
“我是第一个?”
“……嗯”
“被打屁。股,害羞?”
燕泽玉不愿意承认,梗着脖子没说话,辛钤斜了眼嘴硬的小东西,唇角溢出声哼笑,到底是没再为难,将抵在少年下巴的笏板收了回去。
“让你疼,是要你铭记,而非是畏惧。”辛钤缓缓道,指尖扣在桌面发出规律的细微敲击 声,“也不要觉得羞耻。正视自己因为错误而承受的惩罚。”
半刻后,金戈轻叩门扉,这似乎是他们之间设定过的暗号,辛钤止住话题,从衣袖中拿出一瓶崭新未开封的玉脂膏放在桌上。
瓷瓶落于木质桌面,发出声清脆的声响。
燕泽玉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脑海中一闪而过昨夜的画面,他勉强克制住浮面而上的红晕,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
“我让侍女准备了软垫,但晌午才能制好。”辛钤眼底闪过一抹调笑,继而道:“早晨这段时间,便委屈小玉了。”
辛钤终于走了。
燕泽玉心底松了口气,盯着桌上的白色小瓷瓶瞧几眼,泄气地将它与昨晚那半瓶剩余的放在了一起。
受过罪的屁。股久坐之后还是不太舒服,窝在贵妃椅上换了几种姿势都难捱的燕泽玉索性破罐子破摔,蹬了鞋袜重新趴上床。
床幔并未撩起,和煦的日光照射入内,摊开在床头的记录簿书页也亮堂堂一片。
燕泽玉拿着金石压薄后剪裁雕琢的凤凰于飞的书签,透过羲羲阳光打量一眼,雕刻得薄如禅翼的一行小诗被映射得隐约闪着金光——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雕刻的匠人手艺高超,诗句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爱不释手地捧着书签正反瞧了好几眼,燕泽玉才慢慢放下。
昨晚那样漆黑,也不知道辛钤什么时候往书里夹了一块书签,还这样好看。
摆弄过书签,燕泽玉收了心思,沉下气把精力放到昨夜未读完的记录簿书页上。
辛钤提点之后,再读这些密密匝匝的文字,的确有些新的收获,第一遍囫囵吞枣,实实在在错过许多隐藏在文字叙述下的蛛丝马迹。比如傲气的云忌大将军为何衷心、甘于辅佐二皇子;比如皇后的母族为何野心勃勃……
-
燕泽玉发觉近几日辛钤对他严厉不少。
原本他只用每日读一章文书,从明日起,便要每日两章了……
不过,也有件好事儿——
抽问不过关的惩罚从打屁。股,换成了打手心!
终于不用每日盯着侍女怪异的目光坐软垫,燕泽玉喜形于色,差点没在辛钤面前掩饰住高高翘起的嘴角。
不过,喜悦的同时,心底不免升起一抹疑惑——
辛钤罚他的时候明明心情愉悦,收起戒尺的男人居高临下望着他眼泪婆娑的模样,明明餍足得像是饱餐后的头狼,为什么会主动把惩罚换了?
这事儿不像是总喜欢看他吃瘪的男人的作风。
燕泽玉心底的疑虑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第二日恰好休沐,辛钤揽着他偷懒,两人睡到晨光大亮时方才起床梳洗。
婢女为他更衣,燕泽玉睡眼惺忪地望着身边高大威猛的男人在金戈的服侍下穿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这……为什么换的骑装?”
辛钤的骑装还是万年不变的玄黑色,利落的线条、硬朗的裁线,勾勒出男人颀长且肌肉流畅的身形,宽肩、窄腰、螳螂腿。
实在是养眼。
燕泽玉自以为隐秘地偷偷觑了辛钤好几眼,才想起来抬眸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
自己身上是那件曾经穿过的烈红色骑装,左右交襟,束腰收口,衣口金丝绕海棠、衣摆苏绣勾白梅,显得干净利落却也不失矜贵。
“带你去马场玩玩。”
辛钤走过来,伸手替他理了理腰际的封带。
“想学骑术吗?”
辛钤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细微颗粒感,仿佛海浪摩挲砂砾。
日光顺着窗棂分隔出的空隙洒落到男人眸底,玄黑眼瞳仿佛两颗折射光芒的黑曜石,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蛊惑。
“想学。”燕泽玉喃喃念叨了句违心的话。
作者有话说:
【被献给敌国疯批太子后 开超话啦!感谢猫猫和忆宝的宣传~宝贝们可以看看(虽然很糊)】
*笏板:古代大臣上朝时随身携带,上书今日所要表奏的事情,以作提醒。(相当于现代的备忘录?)
*诗句摘抄自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其二)》
第74章 温驯黑马
栅栏整齐圈划出的皇家马场占地极广,天芒地苍,一望无际。
初春回暖,冰消雪融,下层的黄土绿草露出,围场周围的垂柳抽芽,生机盎然的良时好景。
辛钤牵着他刚到马场,御马苑的马仆们便迎来了,谄媚地陪笑弓腰。
“太子殿下今日好兴致,曦曦马上就给您牵来。”
男人不置可否地颔首,将燕泽玉拉到身前揽着,淡淡道:“近日可有温驯些的小马?”
马仆们都是人精,看了太子殿下的动作哪能还不明白,这是要给玉公子挑马儿呢!
“刚有几匹精良又温顺的小马,都在马厩里呢。太子殿下、玉公子,这边儿请——”
燕泽玉从前几乎没来过马厩,本以为这地方就算打理得再好也肯定略有异味,谁知道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差了。
马厩修缮得精致规整,一匹匹优良纯血的宝马两边排开,随便扫去一眼,都是皮毛紧实、肌肉流畅的千里马。
“喜欢哪匹?”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那匹,可以吗?”燕泽玉指了指最里面一匹纯黑骏马。
辛钤顺着燕泽玉指尖的方向望去,眉头一挑。
被少年选中的是一匹成年的温血宝马,毛色鲜亮,纯黑毫无杂色,宛若日光下泛着光泽的丝绸,浑身被虬劲的肌肉包裹着,优雅地踏着马蹄在围栏内踱步,眼若宝珠,鼻息哼鸣,看上去像一名蓄势待发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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