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20)
他这是对着李逸说皇帝的意思,对着皇帝说郭慎的意思,对着郭慎方说是自己的主意。
李逸终于跟不上赵渊这调调了,他心有猜疑,不知道这皇帝的旨意里,有几分是摄政王的提议。
他又觉得不便直问,若真问出来是摄政王,李逸是谢赵渊好呢,还是不谢好,只怕赵渊早料了他的尴尬,也说不准。
这么一想,李逸就念到赵渊待他如何上去了。
若说剃度之前,李逸还能理直气壮说声全凭新鲜劲,如今一不许他剃度,二为他寻了泮宫安身,这哪一件被人抓着把柄,都能叫摄政王行于刀刃之上,跌于深谷之中,这哪里是看上几分颜色的意思,分明是掷了全副身家性命也要到手。
这火玩得有点忒大了。
他李逸不过顶着个前朝太孙的名头,赵渊要尝一尝压他的滋味,他不心甘情愿又如何,如攀花断柳,折了他,一样得手。
李逸猜不着赵渊心思,只觉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生的一样面孔的都是他的克星,不提防也不成。
“陛下如此厚爱,只怕李逸无命承受,倒要累及陛下名声。”
话说得僵直,赵渊知道李逸这是在说纵火的事,他窝在民巷都差点被人弄死,去泮宫公开讲学,岂不死得更快。
李逸这是在推拒,赵渊皱眉,如今有当朝摄政王明晃晃护着,他怕什么?
赵渊目不转睛看着李逸,见他望着自己的神色复杂难明,他忽就知道了,他怕的正是自个这个摄政王。
“你应过我,信我这次。”赵渊沉声,只差伸手去抓李逸。
李逸不想赵渊竟如此敏锐,不容他避开一点。他正不知如何作答,赵渊已道:“你放心,我不是赵深,必不逼你。只盼你守诺,信我一次。”
赵深逼过他吗,李逸不记得了。
只“信”这个字,远胜被逼,那主动迈步跌入的滋味,才真正无底深渊。
李逸到底犹豫了。
泮池尽头大成殿上,几只鸿雁哀怨鸣过。
他说他不是赵深,他救他出狱,留他红尘,又替他安身立命,李逸断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赵渊见李逸迟迟不应,难得语气不再平和,“日后祭酒乃是郭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逸心念如电,脱口道““你应了他什么?”
“保你。”
保你无虞,自今往后一世无虞。
第二十四章
棂星门前,韦徹心下叹气,跟着赵珩往里走。
他如今头上青布巾,身上素长襦,完全是一身僮仆打扮,为了充当个年龄相宜的书童,他那留了许久的美髯也被刮得半点不剩。
幸好韦徹生得面嫩,赵珩本还心中打鼓,不知道这剃了须,已过弱冠的他还能否看得过眼。
等到亲见了韦徹那日入殿来见,若不是御前牌子通传,他都不敢认了,只见韦徹一领飞鱼红罗织金曳撒,鸾带紧束,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背。
赵珩向来与韦徹说话随意,见此笑道:“这是何处来的朱衣美少年,误入我门,可再不能放他出去。”
旁里立的暖殿、常随个个都死死忍住笑意,晓是韦徹野管了,皮厚如墙,也被皇帝说得面色一红。
赵珩到底还年少,见此越发起了促狭心思,忙命人,“给朕取套小珰的贴里来。”转头又对韦徹道:“子通莫要恼了,朕只是想瞧瞧你扮起来能有多年少。”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韦徹心道古人彩衣娱亲都要上了,何况今儿他这是娱天子呢,再念及皇帝自登基以来,国愁家累,数月都不曾开怀,今儿这般是极为难得了。
赵珩入了冬也不过才十四,这么一想,莫说换身小太监的贴里了,就是让他韦徹真当一日内宦,也无不可。
待韦徹换上了,赵珩直笑得眉眼都弯了,指着左右道:“你们看看,可不就是个十七八的少儿郎嘛。”
韦徹实要比皇帝大了近十岁。
寻常人家书童比主家公子大个几岁,原是求稳妥,故而韦徹如今一身僮仆装扮跟着,倒也不算出格。
只是这僮仆皮肤黝黑,五官深邃,身形又极健美,怎么看也不像中原人士。负责登记学生的学宫吏颇为惊异地瞧了眼韦徹。
赵珩在簿子上登完了姓名,那学宫吏一见名号,脸上露出了悟道:“公子原是老太后的家人,这从人是西越人吧。”
赵深之母滇南王老王妃于大成初立就被追封了太后,为区别如今上面那位,人大多模糊称一声老太后,也不提什么谥号了。
老太后家掌兵西越,仆从里有不少战败的异族后裔。
要说韦徹祖上,还真是与西越王族沾着边。
赵珩点头,“学官放心,他能说会写,一口官话也都便利。”
学宫吏忙道:“公子多虑了,不过是主事早就吩咐过,知道公子身子偏弱,怕他一个恐有照顾不周。”
“无妨,家生的奴仆,已伴我多年。”
这头赵珩能偷溜出宫,还得多亏了摄政王全权掌理着军政国事,他一个国君正事没有,只宫中请的宿儒需要应付。给太后请过安,皇帝寻个理由说今儿不上课了,也是无人能管。
赵珩是天子,不是太子。
没有十天半月的拉课,谁也不敢报出去。
赵珩入了泮宫,见事事新鲜,不一时,同窗济济,互相见礼。
学堂里的同学都非凡人,早有人打听清楚了,见赵珩报名号白显,就道:“你可是老太后家的远亲?”
沾亲老太后是韦徹给赵珩办的遮掩身份,赵珩自然地应那同窗道:“老娘娘是我家姨婆母。”
这头才确认了身份,众人的热情即刻就消减了,这学里哪个新贵旧家的出身都比白显一个攀远亲的强,且听说这一位还是个病秧子,若不是仗着老太后的那点名头,连个旁读生只怕也办不下来。
泮宫子弟分三等,一等住读乃是正经学子,二等走读多有特殊背景,三等旁读就是个凑数的。
只有定国公家的二公子,站在众人后头一言不发,望着赵珩腿都软了,哆哆嗦嗦摸着自个位置先坐下稳稳再说。
正巧让宁王庶子瞧见了,拍着他肩膀道:“你这是见了鬼呢?怎么唬得脸色都不对了。”
沈二公子心道,叫你口无遮拦,且看你我谁先见鬼。
嘴里却道:“我见他那仆僮罗刹一般,有些惊异罢了。”
“嗤,见了个蛮子就能把你吓得。”
沈澄面上讪讪的,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皇帝的几个叔伯中,景王世子已经成年,宁王有庶长子和小世子,延王和肃王都还未成亲。
宁王庶长子大了小世子七八岁,因这年纪差得尴尬,于嫡子颇多不利,宁王亦不曾带他上过任何台面,他竟是从不识赵珩的。
沈澄左看右看,满堂子弟除了他竟再无一人识得今上,他这是想找人商量都没个地方。
皇帝却已经向他走来。
赵珩拱手,“表哥去岁中秋宴后,别来无恙?”
沈澄都快跪下了,他怎么当得起赵珩一句表哥,“臣……呃……都好都好。”
赵珩也在左瞧右看,发现只他一个旧识,倒是很满意,接着道:“表哥不认得我了,我是白显啊。”
白显?您这是显摆吧。
韦徹担心沈澄只怕要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要露馅,忙小声对赵珩道:“公子,得先安安沈公子的心。”
赵珩这才发现他一出宫就玩过火了,眨眨眼道:“表哥就不必把遇着我的事告诉国公爷和夫人了,免得连累长辈们又来操心我这身体。”
您这身体那是年里能熬两宿不睡,把咱一干弟兄都赌趴下的龙虎精神,可不敢操心您的贵体,先操心我自个的小命要紧。
沈澄腹诽完了,恭敬表示皇帝的指令他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立誓从今往后连梦话都不带往外蹦的。
赵珩觉得沈澄很识时务,能为俊杰,皇帝心里给他记上一笔,觉得日后朝堂可以给他个位置站站。
沈澄要是知道皇帝现在正想什么,必要三呼万岁了,他是次子,爵位可轮不着他。
果然这见了大腿,还拿小细胳膊拧什么,冲上去抱紧了比什么都强。
上来祭酒主持过开学典礼后,按不成文的规矩,头一堂课上的就是礼。
李逸踏进劝勤斋时,里头尚有嬉闹之声,待他走了两步,下头已不闻声响,至他立上讲坛,只见学生们个个圆睁双目,还有几个位置靠后的正伸着脖子瞧他。
赵珩亦在此时,终于见着了李逸。
皇帝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皇叔与废太孙的过节想必大了去了,这哪是什么他说的需要华服美衣来装点的人!
想是为了开学以示隆重,李逸仅穿了一袭古礼的玉色深衣,行动间大带飘舞,十二幅下裳好似天衣散开,越发衬得他不似在人间。
赵珩脑中轰出那句“皎似明月,濯濯如莲”来,这传闻何曾有半点夸口。
李逸不说大小朝会参加了多少,他还曾受过外夷使臣朝拜呢,又怎会被这几十双眼睛瞪得不自在。
课还未正式开讲,上来就先师生对礼,这当口就让李逸挑出好些个行礼不正的,礼施不端的,甚而还有错礼的。
李逸头疼,看来这班小子还有得好教。
凡需纠正的都让李逸给指到了另一侧先罚立,他目光扫过,只见最末排有个穿牙白的少年礼行得极正,恰似鹤立鸡群。
李逸面露赞色,有心让他上来示范,便让助教去唤人来。
及至少年越行越近,李逸连呼吸都窒住了,手脚僵直差点忘了身处何处。
赵珩眼见李逸望他神色不对,他自登基来这等神情越见越多,是以只一眼便知这是紧张的。
年少的皇帝顿时也攥起了袍底下的右手,心跳骤快,他唯一能猜着的是李逸认出了自己,虽则他压根从没见过李逸。
赵珩这一紧张,落在同窗眼里倒是歪打正着,哪有学子被博士点名不紧张的。
助教按例先报上学生籍贯姓名,李逸才反应过来,这是赵深的母家子侄,外甥肖舅,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李逸恍然大悟的表情,赵珩何等聪慧之人,只消片刻就想通了其中关卡,不禁再次确认了李逸和皇叔的过节远超其想象,只怕是到了老鼠见猫的程度。
想到这猫还捞过鼠儿两次,一回狱中,一回庙里,赵珩就觉得莞尔得不行。
果然来这泮宫比宫里有趣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助教还真是古语。
这章可轻快了些?也不知这猫儿什么时候预备开吃~
小腹黑对大腹黑,要是将来小的知道老的耍了他,那画面……
进了学宫,回忆杀在望。